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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贴士:看帖回帖,那是一种美德!
西藏在我心里曾经只是一个传说, 藏人心目中的众山众水之源,岗仁波齐,与我更是一个遥不可及的世界.我曾对自己说过这样的话,有生之年如果可以去传说中的世界中心看一眼,便死也值了. 那时候我决没有想到这个愿望在我满30岁这一年可以真的伸手触摸得到。
几天前那个下午我看凤凰卫视的极地旅游,跟着日本人关野的足迹.看他在戈壁滩顶着沙尘艰难的跋涉,看淳朴坚强的藏民赶着牦牛翻越喜马拉雅山,而后我心里涌起一道暖流,我看到了数月前我亲近过的那些地方!那转神山的苦行者,那古老的河谷里巨大的飞扬的五彩经幡,我的眼眶渐渐湿润.
马丽华在走过西藏里叙述写岗仁波齐的心情时说:记叙过程是容易的,但要进入这一空前的精神之旅,我的笔却踯躇不前。有这样一句格言:“凡是不能言说的,对之必须缄默.”欲待将这不可言传的心事守口如瓶,无奈灵魂难以独自承受这惊心动魄的感化.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旅者,对宗教并无深厚的研究,即使怀揣着一颗虔诚的心走过了这匍匐着许多人的转山路,灵魂也无惊心动魄的感化。而在离开的日子,这条路却渐渐蔓延至心底,常于不经意间,轻轻触动最易感的那根心弦。
我的旅行日记,它不过是我在狮泉河买的价值一块钱的小学生作业本. 从进阿里一直写到下西宁,每一天的记录都只有寥寥几笔。西宁之后我便再没有打开过它.
关于转山的那两天是这样写的:
5月4日,午12:30到岗仁波齐,吃饭。2:30出发,河谷入口处重逢古格遇到的海关摄制组,合影。晚10点到达第一个宿营地。人很多,风大,帐篷多洞,很冷。
5月5日,早溶想打道回府,劝,决定一起走。一路上坡,至卓马拉山顶。下山路很滑,险。很多磕头朝圣的人,感慨万千。一路走,腿几乎拖不动。腰疼。晚9点多到塔钦。
这是些简单的话,我却似乎又听到了宿营地帐篷里昏暗的灯光下来自玉树那年轻的母亲虚弱的声音。她和他的儿子已经转了三圈,她不知道自己还要转多少圈,她面容憔悴,声音低微。她那不超过四岁的儿子只顾好奇的对着我笑。我似乎也闻到了给朝圣的藏民免费住宿的帐篷里缭绕的有些呛人的灶烟的味道。烟雾后还有个拿着长长的酥油筒一上一下做酥油茶的年轻壮硕的喇嘛。帐篷外呼啸着大风,那年轻的母亲一直用她沙哑的嗓音为我做翻译。很想伸手抱抱她给她多一点力量,却不敢。我端着浑浊的水冲泡的方便面坐在他们中间,象坐在两个世界里。我只想试着理解那个世界。我知道我走不进。
进入阿里之后,便一直行走在喜马拉雅和冈底斯两个古老的山脉之间,追随了一路的漫天沙尘在我们即将经过神山圣湖的时候消失得无影无踪,使人不能不觉得这是神的庇佑。风依然呼啸,云低低掠过,阳光从云间泻下,美仑美幻的金黄色的光影开始在草甸上流转。我们就在神山的注视下驶过。夕阳的温暖里,一群接一群的藏羚羊撞进视线。
披星戴月又继续走了六天,去狮泉河,去日土,去扎达。六天后,我们回来了。这一次我们站定在这大草甸里盯着那散发着金属光泽的黑色山体簇拥的浑圆洁白的雪顶看。这就是佛教,苯教,印度教,耆那教的世界中心,这就是几千年来数以亿计的人们想往的万神殿,这就是千万人用身子匍匐着丈量四周以求得洗清罪孽得以成佛的神山。
我终于来了。在释迦牟尼的本命年马年,真的走上了这条转经之路。我踏出第一步的时候合掌默念。我不能肯定佛可以听到我的心声。只祈祷这转山一圈额外增加的12倍功德可以保佑我的父母身体健康。
依着神山走,身侧开阔的草坝后是喜马拉雅山脉连绵苍渺的雪峰。风很大,刺骨,不时扫起一阵尘土。雇的两个不太会汉语的藏族向导捂得象蒙面大盗。拉萨出发到现在已整整十天,身体早已适应了高原。然而走上这海拔4500多米高高低低的小路仍然有些气喘。
古格碰到北京一同出发的朋友,说起他们“生不如死”的经历唏嘘不已。他们转山的第一天遇上了大风暴,风吹得人睁不开眼睛,能见度几乎为零。深及膝的雪里艰难挪步,坚持到宿营地鞋里裤里全是冰。要命的是其中一位竟然没有抹防晒霜。他进门的时候我们几乎不敢相认,本一个白面书生,转完山已经三天了脸仍是又红又肿,两天前耳朵还在流脓。推算下来,他们在风暴里艰难跋涉的时候我们正驶过神山,沉浸在梦幻般的景致里。
即使没有大风暴,也没有人会认为这是条轻松的路。57公里的徒步距离,中途还要翻越5630米的卓马拉山。除了克服高山反应外,还要挑战自己的体力。听取了一些建议,我们四个人只带了两个水壶。这个要命的举措在第二天的黄昏险些让我渴死在路上。虔诚的佛教徒总以能长眠在朝圣路上为荣,我在渴得发昏的时候心里想的却是带着小金佛等我回家的爱人。那只是一条偶然找到的有小金佛的挂饰,我本来打算让它陪伴我这次西游。可是到了机场才发现脖颈上空空荡荡,我嘱咐送行的老公回家一定将小金佛挂上,这才挥手有些忐忑地飞往拉萨。
是一个悲观的人,又总有勇气走一些路。这让我每次出发的时候心里多多少少都有些悲壮。这一次更在心里提前拟好了给老公的留言。却又忍住了始终没有落笔。是啊,如果人真的遗失在了路上,留下些什么话又有什么重要的呢?我倒希望这转山的路真的是条轮回之路,在我这一世的生命停止之后仍有下一世等着我。
无论出发前是多么地犹豫和不安,飞机平安落地的那一刻我心里仍旧充满了欢娱。灵魂似乎也得到释放,通身畅快无比。十天后走在这条古老的转经路上我的信念更是前所未有的笃定:我知道即使有天大的困难只要坚持我就一定可以走完。
我们遇上的第一个转山人是苯教徒,他步履匆匆地从前面山坡上下来,裹的黑红棉袍在阳光下油得发亮,墨镜几乎遮去了整个面庞。我犹疑地喊了一声“扎西得勒”。他抬起头,黝黑的脸上露出了牙齿“扎西得勒”。我开心的冲他笑了。
我是真的开心。他是我看到的第一个苯教徒,古代称做象雄的地方发展起来的藏地原始宗教的信徒。自佛教被引入西藏,苯教的势力便一日日缩小,因其少而不易见,便额外有了一层神秘感。而我前一日探访的古格王宫便是象雄王国的后代留下的遗址。烈日烘烤下,曾居住过成千上万象雄子民的凿在土林上的洞窟与河谷南面山体上浑黄的王宫默默对视,即使有蓝空弯月的映衬,一山的断壁残垣,碉堡房屋仍旧显得悲怆苍凉。俯身拣起浅埋于黄土中失落于几百年前战士身上铠甲的锈迹斑斑的金属片,“历史的烟霭弥漫于前”。这小小的铠甲片如今静静躺在我的钱包里,本打算让它现出几百年前的光泽来,却一直不愿就此抹去时间的痕迹。
这会儿跟我擦肩而过就是这古老宗教的信徒。当我真的看见他们远远的朝我的方向匆匆而来,看见他们与我错身而过时道一声“扎西得勒” 后灿烂的笑脸, 我的心早已没有了探询神秘的好奇。一种遥远而熟悉的亲切代之而起。
我们爬上山坡,神山第一次显现于前。 坡顶有巨大的玛尼堆。风马旗被风吹得哗哗拉拉。两个向导放下背包,就地伏身磕头。大家顺时针绕玛尼堆一圈。下了山坡,眼前出现一个宽阔的河谷,目光所及已经可以看见传说中那个巨大的经幡。有藏人正一步一叩向山里进发。他们围着布襟,手上带着加有木板的特制手套,脸由于尘灰的覆盖不大能辩清五官。他们站起来的时候合掌向天,口中念念有词,然后跪下,手前伸,直至全身匍匐在地。起身时手上的木板划出痕迹,上前至印迹处,又合掌,又跪,又匍匐,如此重复又重复。自始至终,灰蒙蒙的眼睛只盯着地面。此后一路遇见很多这样的朝圣者,有孩童,有年轻的男人女人,有老者。他们匍匐在雪里水里泥里,不知道磕了多久,也不知还要磕多久。生命的全部意义似只在于朝圣,念着六字真言“唵 吗 呢 呗 咪 吽”等待另一个轮回来到。
就接近了这巨大的经幡,它高高的经杆仰视着神山,以经杆为中心拉出的风马旗组成一个巨大的圆。跟着向导顺时针的转。他念着藏语的经文,边走边向空中抛撒五彩的经书纸片,那声音自他肺腑中穿出,在我们的脑际轰鸣,心魄似乎被震慑,在他身后飘落的纸片里走,我的脸渐渐变了颜色。直至转出这具有魔力的圈子,才敢停住嘴不再念六字真言。
也许是枯水期,沿着河谷乱石堆砌的坡岸上上下下,眼睛也四处张望,并没有看见前人所说的飞瀑。我们可能是这天最晚出发的转山人,沿途除了磕头朝圣的,就只是从远处逶迤而来的苯教徒。走得仓促,身上并未带任何资料。此时距离22公里处的第一个宿营地到底还有多远,还要走多长时间,没有人知道。问藏族向导,回答永远都是:一会儿就到。已经是晚上九点,路尽头雪山上的红开始一点点暗淡。队友溶因为高原反应,步履迟缓。俊和一个向导在后面照顾她。既担心天色又担心找不到床位。我一时心急起来。天一点一点由灰转黑,又变得更黑,温度骤降,狂风渐起。向导比比划划,我点点头,和林一起追赶着他的步伐朝宿营地的方向奔去,打算安排好住处,再回头接他们。十点多,终于看见星点的亮光。
林打着手电站在不远处的黑暗里朝着来时的方向晃。我跟着向导走进烟雾缭绕的帐篷。昏暗的亮里正有个喇嘛一上一下地做酥油茶。土灶上烧着水,蒸汽从壶口沽沽冒出。围绕着灶台坐了一圈朝圣的藏人,他们或老或幼,大多神情疲惫。几乎都是一天转不下来的体弱者。向导和那喇嘛交谈片刻,告诉我对面的帐篷可以住。我走进去看,那帐篷破旧不堪,地上搭有十公分高的木板,已经睡了两个人,头裹着严严实实。喇嘛拿来一个脏乎乎的垫子和一床油乎乎的被子,虽然没有取暖的火塘,也仍有风从破洞吹入,好歹这夜是有地方睡了。
溶终于到了,喘着气进帐篷坐下,脸色蜡黄。俊说,她已经决定了明天一早返回,他和一个向导陪她回去。林也脸色泛灰,说胃里不舒服,想吐。我带溶和俊坐进喇嘛的帐篷,满屋子的烟呛得人眼里满是泪。借了藏人的碗,要了方便面,胡乱吃了晚饭。
夜里不知几点才迷迷糊糊睡去,腿脚始终冰冷。而林和俊身子挨着帐篷的破洞,更几乎被冻僵。晨,天还黑着,外面已经嘈杂起来。住宿的旅者正准备出发,从塔钦凌晨出发准备一天转完的藏民也刚好这个时间赶到。虽一直闭眼在睡袋里蜷缩着,却仍感觉到了帐篷外越来越亮的天。撩开睡袋帽茫然片刻,终于鼓足勇气钻出了用身体温暖了一夜的窝。探出帐篷,我不自禁的“呀”了一声,冈仁波齐的北壁赫然就在我眼前!一夜凌乱,竟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此刻,阳光映着覆盖有积雪的峥嵘挺拔的黑色石壁,风虽依然刺骨,屹立在眼前的这大片橘红还是让人心里一热。
休息了一夜,大家精神似都好了些。林不再胃痛。俊考虑良久决定继续走下去。溶虽在整理回返的背包,态度也不象昨天那样坚决。我跟她出了帐篷。眼前岗仁波齐北壁上的橘红正渐渐变淡。从北壁向东,海拔上升七百多米就是全程的最高点卓马拉的峰顶,山路已经完全被积雪覆盖。我站在溶的背后,如果现在回去,你真的会后悔的。她犹疑,转身对着我,我们走吧。
四人再次上路,向导握着溶的手一路支撑她上坡,我走在前面,林压后不时鼓励两句。虽是在五千多米的高度爬升,并不觉得特别累。相反,被雪山包围着,在一片素白的世界里攀登,大口吸取清冽纯净的空气,倒是身心畅快,了无杂念。林和俊甚至有精力不时跑到雪地里打个滚。吸取朋友被晒伤的教训,我们差不多隔两个小时就重新抹一次防晒霜,林和俊抹得一脸白乎乎,象极了僵尸。
登上第一个陡坡,海拔已经升高至5300米。看到左边的雪坡上零零落落地散着一些衣服,帽子。知道我们终于来到了死亡之地。这就是死亡之地。在这里留下自己的衣物,头发,鲜血可以象征自己死亡一次。也许真的随着肉体,凡心的死去,人将感受到明光,显露出最初的本性,“它就象纯净无云的天空”。莲花生大师说“一切众生已经生,死和再生无数次,他们一再地感受到那个不可言说的明光,却由于无明的遮蔽,他们就无止尽地在无限的轮回中流浪。” 我也准备了衣物,却出发前送了牧民。我只是坐在这散着衣物的雪坡下望着神山,佛知道我。
去日土的路上,我们在峡谷里穿行,黄昏已至,一切都有些隐约。我被山崖之上的一块巨石吸引,他象是一个修行人,拄杖,披发,面容温和慈祥。我愣愣地看着他,那笑容就突然间活了,他冲我微微点头,指着我们前进的方向,他的长袍宽袖在风中飘动。我揉揉眼,期待这一切只是幻影,然而他分明还站定在山崖上对着我笑,嘴一张一合,我却听不到他的话。看着他慢慢隐入云中,恐惧抓紧了我的心。回程时小心地用眼巡视,却连那块巨石都找不到。我不知道那是幻象或者其他,我坐在这里面对神山,佛一定知道。
离开死亡坡,继续在雪地里走。迎面一队苯教徒走下来,最前面是一个老婆婆,我道一声“扎西得勒”,对着她和她身后的人笑。她却伸手拉住我,用藏语叽里咕噜地说一些话,看我疑惑的神情,她又指自己的嘴,她的唇上满是干皮,裂着一道一道的口子。我心里一酸,忙掏出润唇膏,托起她干瘪的下巴,细细地帮她涂抹。她满意地抿了抿,浑浊的眼睛眯起来,脸上绽开孩子般的笑容。轻轻抱抱她,我站在那里看她们这一队人远去。
海拔再次上升约100米,我们站在至卓马拉山顶的最后一道雪坡前。这是最长最陡的一道,抬头看,那雪坡似乎直通天际,坡上的人也好象正往撒满阳光的晴空里攀爬。我们站在坡下休息,调整呼吸,准备迎接最后的考验。
我迈出步子,上了这陡坡。只几步便顿住,心脏狂跳,似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只好张大了嘴不停地喘。抬头望望,同伴们也正大口吐气。休息了一阵,心跳平稳了些,我咬咬牙,再度抬起了腿。如此走走喘喘,人渐渐有些机械,腿脚也象灌了铅。步子只能一点一点往上挪,而越往上,雪踩得越实,路也越滑。弓着腰手脚并用闷头爬,眼睛早已不会东张西望,只顾盯着脚底下。直至陡坡中间的一块大石头处,才可以坐下来回望来时的路。
这条来时的路现在看来却是那么遥远和陌生。它从我们眼前向山下一直延伸,蜿蜒消失于远处无尽的白色里。而朝着我们的方向行进的朝圣的人看起来只不过是雪地上蠕动的小黑点。坐在石头上,沐浴于阳光下,虽身在一片冰凉的世界,身体却被晒得暖暖的。只是神山已看不见,心也渐有些阴凉起来。雪地散发出耀眼的光,刺得人只敢将双眼躲在黑色的镜片后面。有一瞬间悲哀就这么从心底涌起,竟有些不可遏止。
为来生祈祷的接近天的征程里,这跋涉着的孤独的人。。。如此渺小。。。
真的有来生吗?
佛真的在看吗?
那一天,我们在夕阳的光里经过神山。那是西藏特有的夕阳,自西方天际射出万丈金光,染红了整个巴噶草原。后来去扎达的路上,我们在刚底斯山脉的另一个大草原上行进,一样是夕阳时分,除了远处喜马拉雅山脉的雪峰依然圣洁,天地间所有的一切都笼罩于西天洒下的金光里,连草原上的车辙也隐藏于光晕不见。我们在这一片无边的红色里驰骋,惊奇,惊叹,直至绚烂隐退,天际最后一抹诡异的蓝消失,夜色合,风四起,寒意来袭,才突然感到人的渺小,孤独和苍白无力。
我们在黄昏的巴噶草原的光里朝着西方行驶,夕阳下散落着四五群藏羚羊。它果真就是青藏高原的精灵,长长的羚角,健美的体态,轻盈的步伐,令人心驰神往。这是一个奇妙的黄昏,我们从圣湖到神山,又有高原的精灵相伴,一时感动得有些承受不住。而后当晚霞的最后一抹红还留在遥远的山颠,车在草原上爆了胎,困于两条古老的山脉之间时,大家竟也平静地接受了。四周渐渐暗下来,星光闪烁的天幕包合了整个大地。旷野里一片寂静,连风也无声。黑暗中似乎可以闻得到古老的气息。
三个小时后我们继续上路,车窗外星光无限,朗月高照。可最终我们还是迷失了。荒野里努力寻找着车辙辨别方向,无奈似乎被一种神秘的力量引导,我们的车绕来绕去都只是在原点打转。大家终于放弃了抗争,缩着身子坐在车里静待天明。司机疲惫地趴在方向盘上,我失神地盯着远处青灰的天空。终于看见微亮的车灯在远方闪烁,我推醒司机,自己早已满脸是泪。夜里摸索了几个小时,其实那条去狮泉河的路,就在我们身侧不远。
此刻我仍旧吃力地在雪坡上攀爬,抬头看,山顶已经在望,神山也在我身侧不远,只是暂时不得见。我似乎总喘不过气来,歇歇走走,脚也沉重得难以挪动。向导伸手托住我,背后也有藏民在推,我回头勉强笑着道谢,意识却渐有些模糊,脑袋里也一片混沌,隐约听得山顶有风怒吼。
我几乎是被拽着上了山顶,整个人疲惫不堪。风从天那边呼啸而来,吹得眼前巨大的经幡上的风马旗啪啪作响。我机械地拖着步子跟着藏民顺时针地转,听他们一边大声念经一边用力向空中抛洒经书的五彩纸片。又一次行走在飞舞的写满经文的纸片里,心里仍旧默念六字真言,思想却是一片空白。和同伴坐在风中,看经幡旁飘动的转经人的宽大藏袍,看眼前晃动的神情严肃的这些脸,沧桑的,年轻的,稚气的。生命多象是旋转的陀螺呵!不同的只是,在这里,挥杆的是佛,而终其一生旋转的凡人个个都心甘情愿。
站在了和神山最接近的地方,以为灵魂终于可以和佛面对,跟着缓缓的人流地下了山,才惊觉,山顶那一刻,手足无措的自己竟没有朝神山的方向看一眼。
下山的路最初的一段融雪化冰,极陡险。我有些犹豫,向导抓住我的手,示意我跟他下。只是几步,却已足够我胆寒。向导是土生土长的藏民,虽然对道路极熟,却也不免要滑几下。我不敢想象如果我真的失脚跌下深谷,他又如何能抓得住。。。于是坚决要自己走。一路屏着气小心翼翼地寻找可以支撑脚的地方,一步一趋,竟也平安下来了。
海拔逐步下降,体力也恢复了许多。只是四个人两个水壶的弊端已经显现:我们早已没水并且口渴难耐了。林和俊走进没有人踏过的雪地,捧起一把放在嘴边尝,连连点头,又招呼我和溶进去。口渴让我们管不了太多,抓起雪便往嘴里送。冰冰凉凉的果真象是甘露,不禁又多吃了几口。旁边驻足的藏民和向导连连阻止,说吃多了肚子会痛。我们这才不舍的站起身走出来。
想想最艰苦的旅程已在身后,又有了雪的滋润,我一下子精神备增,竟一路欢呼着冲下缓坡,完全不在乎海拔5000多米的高度。回望同伴,林迈着长腿已经下来,俊夹着拐杖一步一颠,只有溶还老老实实一步一步走。
下了陡峭的乱石堆,告别卓马拉山,进入岗仁波齐东面的河谷。河水自雪山深处流出,在河床上形成几条宽窄不一的小河,河面上结了一层厚厚的冰,转山的人就只好踩着冰在河谷里穿行。踩的人多了,冰也变得水塌塌的,每每至前,听着下面潺潺而过的流水声,总要犹豫一会,才提心吊胆地迈出脚。
却看转山的藏民,无论男女老幼,一个个健步如飞。提一口气,决定跟身旁的藏族少女比比脚力,起初还可并行,几分钟后,就只有看着她的背影喘气的份了。不一会儿,林也迈着长腿超过我,身影渐渐消失在山那边。而后直到口渴,视野内只有自己一人时,我才意识到他带走了水壶,而我面前还有近20公里的转山路!
回望来路,不知溶和俊什么时候才能赶到,看看身前,是一道一道没有尽头的山弯。只好心存了一丝侥幸,希望山谷里能有人家出现。迈开步子继续往前赶,口却越来越干,嗓子也一阵一阵的冒火。正是五一节,想象家里的老公正倚着沙发啜着饮料看电视,饮料或许还是冰镇的。而我却在千里之外的雪域高原蹒跚,24小时只吃一代方便面不说,现在连喝口水也成了奢侈的愿望。虔诚的佛教徒总以能长眠于转经路上为荣,我在渴得发昏的时候只想我北京的家,以及家里带着小金佛等我的爱人。
瞅见两个向导的那一刻,简直象看到了救星, 我心里存满了对老天的感激.比划了半天,他们终于明白我是要找水.认真的对我说,马上就有水,并且手指着前方,就在那里。我掂起脚伸长脖子看,虽然什么也没看到,心里还是充满希望,加快脚步跟上他们。半个小时过去了,一个小时过去了。我晃晃悠悠停住脚。问,到底在哪?他们仍然指着前方,就在那里。
我望着前面看不见尽头的山弯真是欲哭泪。
继续走,拖着腿,耷拉了脑袋,由于脱水,嘴里感觉粘乎乎的,几乎说不出话来,人也有气无力。向导陪在身边,一会拉着我到一个玛尼堆,指着地上的脚印说,是佛的,一会又拉我到另一个玛尼堆,指着地上印迹说,是佛的。我只是无精打采地应。我知道他是想安慰我,却又不会说汉语。另一个向导突然手捂着鼻子将头转过去,很快,血从手指缝流出,滴落在地上。我一下子慌了神,忙拿出卫生纸给他堵上鼻孔。可仍是流个不停。他示意我们先走,这怎么好?我们两个站着不动。好一会儿,似乎不流血了。三个人继续上路。却不料没几分钟,他的鼻血又开始顺着下巴滴落下来,我着急,却也只能站在旁边给他递纸。如此三番,远远的,另一个指着一排平房对着我说水的时候,我已经高兴不起来了。
向导替我讨了水。端起热乎乎的茶杯,眼泪几乎都要流出来了。常言道,生命之水,生命之水,我现在更体会到个中深意。喝了水,情绪也平复了不少。向导的鼻子还没好,只是流血的频率没有那么频繁了。屋子里会一些汉话的藏民说,这里离塔钦还有九公里。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就算爬也得爬回去呀。出了屋子,一个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土台上,等落在后面的溶和俊。
远远的,看见他们转过了山弯,俊在前面拉着拐杖,溶在后面拽着。从早上出发到现在,差不多已经走了九个小时,体力最弱的溶,想来她已经累得极点,其实我也隐隐觉得腰开始疼起来。
腰果然疼起来了,又酸又痛,走虎跳峡的最后一天也不过只是脚疼,可现在我简直有些直不起腰。生平第一次,走路走到腰疼。溶拖着步子说,你瞧,有车辙了,李师傅怎么还不来接我们啊?我也沮丧,早已经看见河谷外的巴噶草原了,可是怎么总也走不到啊?俊又不时骗我们说,快了,快了,再爬一个山坡就出去了。
快了,终于快了,一行人跌跌撞撞总算走出了河谷。温暖而热烈的光扑面而来,又是夕阳!巴噶草原被映得一片昏黄,纳木那尼峰仍旧静静矗立在远方。我们在光里朝着塔钦走。有牧人赶着羊群走在前面,光影里看他挥动鞭子,羊群咩咩的叫声此起彼伏。搭着手朝着塔钦的方向看,隐隐约约的,帐篷飘出的炊烟正袅袅飘向天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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