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小贴士：上传图片,每层楼请不要超过两张，以保证最佳访问速度！
初秋能有这么一个凉爽的暮日，不能不让人兴奋。阳光褪去了夏日火红的外衣，淡淡地透过蓝色纱窗，把温润的质感抹在了他和妻子身上。房间里堆放着刚翻晒过的冬絮，秋风轻吹，室内开始袅袅地泛起裹在冬絮里的阳光的馨香，怀想着这个冬天又要和妻子白熊一般褥进这厚暖的冬絮里，第十四季的好心情弥漫开来。他看到妻子胸前有一抹浑圆的汗迹，透着暗暗的光晕，项坠的轮廓从她粉红紧身的薄衣里暧昧地影现出来。
他正在为这个迷人的黄昏的悄悄到来而隐隐地激动着，一阵慵懒的电话铃声不经意间响了起来。一个尘封了十几年甚至更久的故事，突然被打开。
一阵猝不及防的美好银锤一般撞击了他。虽然熟悉的乡音里搀杂了那座家乡小县城特有的怪腔调，但他还是小心翼翼地指认了她——她突然出现在这个B城某个熟悉的角落。
妻子对这个名字也并不陌生，她敏感的神经一阵刺痛，让人很快想起某部老电影里的一个经典镜头：一个突然听到了坏消息的女人，被定棉被的针扎痛了手指头……但他还来不及看到妻子吮吸手指的故作镇定，便抛出一句“我出去一下”，夺门而出。
他猜想自己狼狈的外出，可能为今后留下了无法涂改的祸端，他不明白自己何以能在六神无主时，神经质似地做到了义无返顾。一条笔直平坦的人行道，被他高一脚低一脚地走出了一路的坑坑洼洼。
这个在单色世界里平静地生活了十四年的男人，居然在这个本该为妻子准备着的橘色黄昏，当着妻子的面，要去和一个不相干的女人，赴一个惊心动魄的约会。他急急地朝那个熟悉的站台走去，像是走进了一部正在热播的电视剧。
她站在那里，背对着站台。凭着她与匆匆归家的行人不一样的表情，他半信半疑地放慢了脚步。
她十分肯定的微笑着朝他走来，并用改良得不太好的城关话，解说着他从来都没有想要去弄明白的关于她的一切。
——十七年前，也许更久，久到差不多是指腹为婚的青梅竹马时代，站在他眼前的这个显得有些激动的女人，曾经是他少年时代炙热的初恋情人。
她肯定经过了深思熟虑，她有备而来的眼神很深，看着他就像是欣赏一只毫无防备的老猫；传统的问答方式，让她瞥见了他的无助与慌张，他刚才一路上被电感击中的心惊肉跳，一下就变成了闯进现实的手足无措。黄昏的余晖镀在他复杂的脸上，暴露了他的激动与不安。她话语中扑朔迷离的情感，使得一向能言善辩的他突然变得语无伦次，一种想要伸手拥抱的美丽念头一闪而过。
匆匆回家的行人没有谁在意他们。分手时她灿然的一笑与大度的伸手一握，揭开了一个平凡男人极富创意的老故事的第一章。
他像一只偷吃了鱼腥被人追赶的老猫一样猫回家，猫进书房又猫进卧室，像是在寻找一件可以藏身的东西，莫名其妙地坐下又站起。儿子正坐在自己的小书房里安静地做着作业。妻子在厨房里安静的洗涮着，一些没有动过多少的剩菜和一碗饭和一双筷子安静的搁在餐桌上。
他蹩进厨房，高烧一般地胡说了一通。
妻子显得与往常一样的平静。但他还来不及想象，在他走后的这段时间里，一个女人该以怎样的方式去面对自己的丈夫与另一个真实的梦中情人的约会。女人看待别人家发生了这样的灾难，就像坐在遥远的沙发上，看一部令人昏昏欲睡的平庸肥皂剧；当同样不幸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就像拍恐怖片一样惊魂。
但嚎叫与让瓷器撕心裂肺的碎响不是所有女人的一贯做法。她冲他阴阴地一笑。
——闹“花事”了？
她迅速转过身，免得让一滴什么轻而易举地洒落下来。她本想用十几年来从他那里学得烂熟的幽默刺激他，但发现自己今夜幽默不起来。
一只筷子脆脆地掉在白瓷砖的地上。他像一只被人逮着的猫，低垂着头。
——快四十岁了，是该闹闹“花事”了，不然就来不及了。
她的声音就像是从她那粉红的背影里发出来的。他多么想从背后一把抱住她，但伸出的手又赶紧缩了回来。
他们都知道这件“花事”并不象一件讹传的风流韵事那么简单，也不象一场逢场作戏的打情骂俏。它不是一场风月场上肤浅的邂逅，可以情随事迁。这是一封突然被人有意链接的密件，看似丢失了，其实就深藏在一个人的秘密文档里保存了许多年。只要有人在落满尘埃的键盘上轻轻一点，一段恋情即将开启。
这对于妻子来说，是一个多么可怕的现实！
——这，不怪戙。
他嗫嚅着，等待着她的啜泣。许久。
——人到中年，枯木逢春。
他多么希望妻子能够打探这半个时辰的一切细节，多么希望他也能象电视剧里的女人一样犯犯酸，他害怕她继续用这种看似局外人的调侃口气掩藏着她琢磨不透的内心。
她的泪还是洒落下来，手上的肥皂泡一颗颗破灭。
他等待着夜阑人静时，儿子熟睡后，有一个声势浩大的情节，在两人世界里悄悄地到来，这样他就可以深入到妻子的内心世界，去了解妻子的真实态度。但她却凭着十几年来积累的所有爱情婚姻的经验，连过多解释的机会都没有给他，就和风细雨地搂着他神秘的睡去。卧室里，整夜都泛着冬絮里裹着的暖阳的馨香，她温热如泪的肌肤漫过来，深深地淹没了他，和他一切的过错……
白天的直觉总比夜间来得清晰，他突然发现妻子的谅解与轻信没有能把他那些古怪的念头与甜蜜的兴奋病毒一般杀死，一些东西如冰镇的酸梅汤在他善感的胃里悬浮着，他平复了多年的胃开始翻涌起来。他没有勇气去回一个别人痴情等待的电话，更不敢亦或不愿轻言拒绝。
时间在旋涡里打着转。这是七日后的一个黄昏，他正走在迎接儿子回家的路上，他的手机又忽然地响了起来，他的心一阵紧蹙——他不知道这个来自那个城市联通公司的陌生号码何以能与他的手机对接。也许执着的女人总能想方设法得到她想得到的东西，包括他的住宅电话和手机号码。
她为着一个星期的漫长等待试探着，浅浅地发问。她比上次见面时紧张得多，就象是一个没有水性的人准备淌过一条混浊的河流，她有些断续的颤抖象水花一样泛开去，她的爱恋恰似一片漂泊在水涡里的绿叶，亦沉亦浮。
黄昏的风把一些落叶逼到墙角，旋转起来象一个浅浅的微笑，一阵突然的美好击倒了他。最后一缕夕阳架在高楼的一角。他的影子正好穿在那个微笑的中央，他被一种莫名的冲动包围着。她开始清晰的表达，他满以为这一个星期鼓励过自己多少次、但终至于保持沉默的现实会给她一个暗示。如果这个暗示得以认可，他便会认定在冥冥之中不再有奢望与愧疚，就权当是一场花梦。可谁知这种暗示却给了她一个美丽的错觉，她认定他的沉默是所有男人无法取舍时保持的惯有姿态，她于是开始诉说……
他突然意识到，这个故事正在他的意料之外发展着。
他才知道，许多年来她一直在用心地打听一个人，直到现在，她才鼓起勇气，做了人生中最冒险的一断真情告白。
——能不能，三五天？大连？海南？就一次，陪我去散散心……其余的，你不用操心。
她不敢说出那个俗得可怕的“钱”字。她怕伤害了他仅凭工资养家糊口的拮据的自尊。“其余的”就是钱。
他不知道，他刻意丢弃了这十几年甚至更长的一段尘封的往事，满以为别人也早和自己一样，埋葬在记忆的荒冢；未曾想到却一直珍藏在另一个早已被他忘却的人的心间。他更不敢想象，许多世俗的理念就这么轻易地如蚁如虫一样怪异地爬出来，排成了行，排成了队，排成了一根暗灰色的绳索，他愈来愈清晰地感觉到自己象一头熊，正莫名其妙地被人架在了三角架上等待火烤——没有人能拒绝那样的真诚——一根铁杵穿透了他的心脏直到他干涩的喉头。
这么轻轻地一声呼唤，就如此简单地使许多记忆一瞬间变得伸手可及，正象是一串落满尘埃的风铃，一只手看似不经意地伸了过来，悦耳的叮当依然能扣击他自以为固若金汤的心扉。
——你别瞎猜。
沉默了许久，他没有支声。她便细巧地一笑。可这是一句多么无用的话。女人在掩饰自己的真心时，语言常常显得多余，他该怎么猜测，才不算辜负了一个人？
但他分明感觉到了她艰难的表述后如释重负的呼吸。
最后一缕夕阳消失在对面的楼角，就象是一袭轻纱从肩膀滑落，那几片旋转的叶子，不知在何时平静下来，迭成了一个好看的圆，一个温柔的微笑，清晰可感地平铺在他的眼前。
他还是用脚尖小心地把那个好看的圆圈不经意地擦掉了。枯叶开始显得有点失落。
她听到了他的无语，他听到了她的叹息。
她意味绵长地挂断了电话。他眼前幽幽地一暗，象一支红烛被人悄然掐熄。他知道他不能。她最后的叹息，揭穿了他的笨拙。他自信曾是一个处事果断的人，可面对这样的理智与情感，却失去了选择的自由。
回到家中，他才发现，等他一起回家的儿子已完成了所有的作业，正坐在客厅里等候最后一道菜。
他的小心翼翼并没有过多的增加妻子的猜忌，只是他无法面对妻子日复一日的心思忡忡。而他的儿子，也开始长到了能够大胆猜测大人隐私的年龄，虽然他相信他的妻子从来都不会为了某些“少儿不宜”的事去怂恿一颗幼稚的心。
但儿子还是用筷子重重地敲击了盘子的边沿，并用一种令人窒息的语气狠狠地发问。
——爸爸，你们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为什么不说话？
他这才意识到，平日里谈笑风声的餐桌，这段时间以来冷清了许多。饭菜已上桌，妻子一直呆在厨房里磨磨蹭蹭。
——一定是你，又惹妈妈生气了！说，为什么？
又是两声重重的敲击。妻子淡淡的从厨房里走了出来，淡淡的摸了摸儿子的头，淡淡的冲儿子一笑，淡淡的坐在他的对面。
在儿子不谙世事的追逼中，他像是一只手无寸铁的猫被人驱赶着。他突然觉得愧对，一句写在他日记扉页上、曾被他奉为圣旨的平常话语突然冒出来，深深地刺伤了他。
——做父亲的能为孩子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爱他的母亲。
这是一个叫赫斯泊荷的美国老人供奉了一生的话。他毕生从事教育工作，是鹿特丹大学的资深校长。他猜想，这所大学一定培养了许多伟大的父亲。
后来，又有几次电话打来。
几个月来，许多美好的回忆和美妙的憧憬总在蚕食着他。而每次接完电话后的愧疚又象是一条长蛇啃噬着他。他的不安与矛盾被砍成了许多道深深浅浅的伤口。它们象是永远都结不出谅解的痂。
他在一个并非虚拟的电话世界里真切地感受到了什么才是人生的“不惑”。他象是中了埋伏，又象是被人夹击。他不能去轻易地伤害一个十几年来对他充满了爱意的远方女人，他实在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不至于伤害她的理由，哪怕是一个可以去做婉言谢绝的理由；但他又没有在那个女人面前有过一句甜言蜜语，来安慰她孤寂的芳心；他陷入了不可自拔的无底深渊。
而妻子善良且充满信任的关切，一再使他的胃感到一阵阵的不适，他是不是真的做了迷途的羔羊；如果不是，那为什么电话里欲言又止的呢喃，每次都让他砰然心动？
——她有一件事情可能没有向人打听，你也没有跟他说明。你十四年来的婚姻生活，她一概不知。你给了她太多的错觉。
夜阑人静时，波澜一般的寒月透过蓝色纱窗清凉地覆盖在他和妻子暖和的棉被上，妻子细腻的手指走过了他敏感的肌肤，轻轻的触摸到了他温热的内心。两个多月来，妻子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细碎的话语，象是一粒石子儿，投入了他铺满月光的潭面，破碎的鳞片荡漾开来。他确实想过用自己现在的幸福去做拒绝的理由，但他不敢也不想用这把情场上最锐利的尖刀，将一个并不邪恶的女人置于死地，那不仅愚蠢，而且残忍。
——她无法想象你果真与她一起躺在某个陌生的旅馆，你的心却在牵挂着千万里之外的这张床。
平和的话语，象妈妈在他少年时端过来的一杯用火柴烧热过的纯谷酒，一下子就温暖了他略感痉挛的胃。他才知道，他的游离，其实是一把双刃剑。
月光止息，静默于无帘的窗外。
她真的无从知道，他拥有一个怎样挚爱着他的妻子，十四年来视他如初恋的情人；她也无从知道，他十几年来在人前称介他温顺的妻子，一直拒绝使用“老婆”这样的俗字。而这场无中生有的所谓“花事”，险些让他大步流星的人生突然绷断。
甚至他的妻子，对那个贸然闯进她生活里来的女人，几个月来都没有太多的抱怨。
也许，她只为了象一个小富婆一样找一个值得信任的人说说话；也许，她想在一场不太美满的婚姻之外找找慰藉；也许，真的是想再续前缘……
但她，是否真的能值得让他付出十四年乃至一辈子婚姻的沉重代价？他的妻子，一个缠绵悱恻的弱小女人，一个多少年来如燕尔新婚般偎依在他的肩头不觉腻烦的女人，一个甚至失去了他轻微的鼾声就不能安然入睡的女人……他又如何能舍得放弃？
人世间，也许就剩下了爱情与婚姻不能分享。女人一辈子渴望的所谓唯一，也许就是男人一生中真正需要扛着的唯一重负。
好男人不能让自己心爱的女人受一点点伤害，但谁是你最心爱的女人？也许十四年前的那许多年，真的一辈子不能让人忘怀，也没有人再毫无意义的去追问谁的对错，但她还可以去培植或追寻那真正属于自己的幸福与快乐。那么，拒绝她么？怎么拒绝？
——他其实一直只是在试探你，她的试探说明了她的自尊，自尊的女人是最敏感的，你不好开口，不如把电话报停一段时间。
她善良的主意如一道薄如蝉翼的刀片，让他不留痕迹的割断了这场没有预约的花事。
月华缤纷。
盼望已久的冬天，蠕蠕而来，凡尘中这场悄无声息的陈旧故事，就这样完成了它并不华彩也不伤感的最后一章。当他与妻子如愿以偿地褥进了那裹有阳光特有馨香的冬絮里，他的爱意氤氲地流淌着。他象是翻过了连绵起伏的群山，气喘吁吁之后，他，如释重负。
一只手，把他弹奏成了袅袅的烟岚。
他不知道，为了迎接这第十四个冬天，他的妻子，他的爱人，已经把那床冬絮，悄悄地，翻晒了许多遍。
无帘的窗外，瑞雪缤纷。
|
|
发表于 2005-10-27 17:02
发表于 2005-10-27 17:42
楼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