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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雷雷

【小说欣赏】小说连载系列(也欢迎大家推荐好的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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论坛元老

淡墨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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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八

  电话屏上显示着五个未接电话,都是尤忌打的。在昨天之前我会为漏接他的电话而深感自责,可如今我只感到人性的卑劣。打个比方,如果尤忌从此不再理我,我只能恨他负心(至少他是有心的),甚至于会自我检讨。可是他怎么能用搂着别人的手再一个又一个地拨我的电话号码,好象挺想念我似的,人怎么可以这样虚伪?再面对我的时候他不会觉得心慌么?《麦克白》里麦克白在做坏事时惶惶不可终日,我敢于面对这样的坏人;可是如果一个恶人昂首挺胸大摇大摆地在路上逍遥,人们怕是会躲得远远地吧,因为不敢确定他还算不算做人。

  我不敢面对尤忌,怕得要命。

  与尤忌再见面时已是三天之后,在我家里。隔了这么长时间该生的气也该消了,该圆的谎也该圆了。文明人嘛,总要给彼此留个面子。之所以把地点定在我家是因为万一口角不合滚蛋的至少不是我。

  我与尤忌对立着,谁也不先开口,仿佛先开口之人便算认输。

  尤忌一副气休休的样子,比真生气还象三分。暗想可能是东窗事发,转念一想万一是自己误猜的呢,岂不是自毁前程?遂道:"芳龄,你到底怎么了?有话直说啊!"

  我皮笑肉不笑地道:"正是呢,有话不妨直说。"

  我用问话作答,尤忌无计可施便使用怀柔政策,伸手来抱我。我跳着躲开,体内的怨气被勾起无限哀怨地道:"别用那只抱过别人的手来抱我!我嫌脏!"

  尤忌见无从抵赖破釜沉舟道:"我和她没什么,真的没什么?quot;

  "你和她没什么所以骗我说加班去和她约会;你和她没什么所以抱着在大街上散步。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我还真以为你爱我咧!一切都是骗我的,一切!"我悲痛欲绝,只差一柄短剑自刎以泄愤。尤三姐殉情后柳湘莲出家为其守节;我要是死了尤忌怕是要拍手称快吧。"我们不是有约在先么?我曾多么的信任你啊!"

  尤忌道:"我承认说加班的那一刻我是欺骗了你,可是我和她真的没什么,什么都没做。"

  他所说的做大概指做爱。在他的观念中两个没上床的人就不算偷情,我反倒成了无理取闹,"你的意思是你们很正常?"

  "我的意思是我并不喜欢她。真的,我喜欢你。"

  "那你为什么同她约会?"

  "是因为--好奇。我还没见过如此大胆的女孩子,主动约男人,主动依偎在男人怀里,主动想开房--可是,我们并没有做。"

  我恶毒地笑道:"不是因为无法勃起吧?"

  尤忌窜到门前要摔门而去,似乎无法忍受我的粗俗。我心里默默地道:"Farewell,我的爱。"

  缓缓地尤忌回过头来:"芳龄,我只是好奇,你不能原谅我么?"

  我冷笑。好奇当然不是坏事,只可惜你即非推动人类发展的科学家又非眯着小眼看世界的幼童,况且用好奇来解释秽不可言的偷情,文字若是有知也要投河以示清白了。遂再接再厉道:"这种理由烂得不能再烂。你又不是顽童,还是另造借口吧!"我说这话的语调生冷中透着嘲弄,杀伤力绝对一流。面部也不甘示弱竭力与声音同步。

  可是尤忌没有耐心再回过头来看我的杰作,"砰"的一声摔门而去。许是力气用得太大,门边的墙皮似是要脱落下来。我痛得捂住了嘴巴不让声音溜进人世。

  才发现自己的如意算盘又落了空。尤忌可以摔门以泄愤而我就不能。这也许就是男女交往的真谛吧:吃亏的总是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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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九

  如果说左拉的那句"有所憎恶是神圣的事情"成立的话,那么我就快变成圣女了。是的,我憎恶一切的丑陋,虚假的笑,阴沟里的情。然而我毕竟成不了圣女,听说她们都是处子之身。

  张爱玲是个写男女恋爱的高手,而自己的恋爱却一蹋糊涂。每每看到胡兰成与一个又一个女子偷欢的段落总忍不住为张爱玲气苦,也恨她一路追着,劝着,求着,声音都哑了,却不放手。张爱玲又何尝不是一个明白人呢?她也懂得"女人……女人一辈子讲的是男人,念的是男人,怨的是男人,永远永远"的悲怆,然而写得出却做不到,所以忙不迭地把刚到手的三十万稿酬寄给胡兰成好让他有资本继续同别的女人私谐欢好。胡兰成自有他的小聪明,他可以抱着张爱玲无限悲痛地说我与你是不食人间烟火的仙恋,与别人是俗世中的尘恋。多么感人的画面!当然如果张爱玲挥手给他一巴掌画面就更感人了。仙恋固然好,遗憾的是世间没有不食烟火的女子。

  原来再清高的女子也会被一个男子作践的污垢满身。

  可是仍然没有一个女人真的想做圣女。林黛玉的"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浊陷渠沟",那是迫不得已。宝玉一挥手还不忙不迭地跟了去。我不后悔失去贞洁,后悔的是尤忌不让我从一而终。我相信在不久的将来一定会有一个男子不因此而嫌弃我,真心地爱上我,这样的恋情可能是幸福的,但绝对不是完美的。

  尤忌走了多长时间了?我计算不出,只知道他摔门的声音依然在耳边作响。因为是铁门。

  我仔细回忆了一遍与尤忌的对答,丝毫无悔意,觉得自己的不卑不亢为女人争足了气。人有不为而后可以有为,更何况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刹时间胸中豪气顿生,秋瑾的《满江红》不禁从口中滚滚而出:"身不得,男儿列;心却比,男儿烈。算平生肝胆,因人常熟。俗子胸襟谁识我,英雄末路当磨折。莽红尘,何处寻知音?青衫湿!"吟罢,身形也增大了好几倍以供天下人瞻仰。

  然而随着夜色的加深豪气渐渐散去,一个不是问题的问题闪身而出:尤忌每天就寝前都会打给我电话,那么今天还会么?按照常理,经过如此的巨变,再想着人家的电话就太没意思了;可是啊可是,他也曾说过:"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会给你打电话,因为我知道没有它你睡不着觉。"或许念在人道主义的份儿上他会打一个慰安电话?

  这样想着竟不由自主地生出希望来,我被希望挑逗着看电话的眼神也火辣辣起来,仿佛电话通了人性会与我目久生情。

  二十二点整,我倒在了床上。破例让电话与我同床共枕,原以为这样的礼贤下士会感动得它遂了我的心愿,却不料这小畜生如此的不识抬举撇下我独自睡了,睡的像个死人。我只好关了灯,小心地培养睡意。

  二十三点整。我依然醒着。被圆白的月光刺激着叫人如何睡得着?这个世界也真够失败的,不仅不光明,连黑的也如此不彻底。难道造物小儿也沾染了人类的偷工减料?

  零点整。我彻底的失望了。也许把希望寄托在同类身上的人是注定要绝望的。基督山伯爵的那句"人类的智慧在于等待和希望"其实是骗人的。第一,人类无智慧;第二,希望是等不来的。

  我不想听电话了,我要睡觉。饿肚子的人是没有心情谈情爱的。可是今夜的睡眠如同红卫兵女将般的难以诱惑,我陷在失眠的恐惧中。

  第一次失眠是在初二。我的班主任是位女强人(可见我天生与女强人不合),人长的美,课又教的好,学生们大都想讨取她的欢心,我也未能免俗。那时候傻得紧,以为欢心是可以讨来的。我天生喜文所以数学并不是我的长项,而通常老师的慈爱也很难撒播在笨小孩身上。我是不肯承认自己笨的,所以拼命学起来。老师通常把学生以成绩分成两组,以八十分为界。分数好的学生会信心百倍地走进另一个教室考试,以示身份有别。所以在每一个孜孜不倦的深夜,台灯的光晕里都跳跃出我气宇轩昂的背影。

  终于有一次我考了八十二分。那个八十二饱满圆润肥白可爱,亦如我的人生观。我欢天喜地地步入另一个教室,对自己佩服的五体投地。然而卷纸发完了独独少了我的。我惊愕地站在那儿,却听老师道?quot;啊,你的卷纸在那个教室。"那时候不敢质问老师,只是悲哀地觉得老师看扁了我,我是不配呆在这里的或是迟早会回去。

  有了心事便不再是孩子了,并且开始失眠,整整一个月。在每一个失眠的夜里我这样告诉自己:我不认输的,你们等着瞧吧!我要学得最好,这辈子你们就得对我另眼相看!

  那时候没读过王阳明的《语录》,不知人生大病只是一"傲"字。端详这个"傲"字,嵌着个"人"。只有人才傲得起来吧?所以终是舍不得放下。一路傲下来,从未服输过。所以永远是个病怏怏的女孩。

  天生喜欢末路英雄。乌江畔自刎的项羽,持"厉镂"抹脖子的伍子胥都在我的崇拜半径内。读过《东周列国志》后,更是对古人的生死观崇拜的无以复加。古人讲气节,轻生死,仿佛都是"辱,莫大于不知耻"的代言人,三两句不合便以生死相搏。哪有今人进化的彻底,都可以"忍辱负重",一忍就是一辈子。只是由于无处发泄大都憋出病来。所以世上鲜有健康的人,充其量算做亚健康状态。

  失眠后的我气节观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气节是健康人的游戏,似我这般弱残女子是讲不起的。我开始觉得尤忌不是那么不可原谅了,这才猛然发现那个孔武不凡,英雄末路的自己只是个美好的设想。我没有做英雄的资质,在芸芸众生中我只不过是平凡又平凡的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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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

  三天过去了。每天夜里都经历着由希望到绝望再到彻夜难眠的全过程。身体经不起如此的折腾先大脑一步罢工了。我只好给学校打个病假电话,学校爽快的答应进一步证实了我的无足轻重,想来我若是提前二三十年退休也是没有异议的。

  生病的人比较容易与这个世界妥协。所以梁实秋在他的《病》中也曾心软于一个冒领米贴的人,认为他还算做一个圆颅方趾的人。病中的我也开始觉得工作也好,恋人也罢都是值得留恋的。生病的人最大的幸福就是得人问询。其实病人是最不怕吵的,那些嘴里说烦的,心里还是乐的。一张孤零零的病床总是预示着病人要么众叛亲离,要么死期将至。可是一整天并没有人敲我的--哪怕是讨饭的。做人的失败莫甚于此,事业是甭提了,恋人也成了过去时,又被弃于友人,可见人倒起霉来是没有底儿的。

  口渴得紧,强撑着下床,却听见门响。

  心里忽地一收,脚是一步也不能移了。扶着墙,竖起耳朵,好似待命的警犬。

  敲门声又响起来,声音轻的会让人产生错觉,伶仃的透露出主人的矛盾和心虚。如此敲门的无外乎有两种人:要么有求于人,要么负荆请罪。

  我非显贵,无人巴结。所以--是尤忌。

  "芳龄,我知道你在,开门好么?"尤忌可怜巴巴地说,果然能屈能伸。

  我本想开口,可喉咙里似塞着个桃胡,一句也说不出来。半晌方道:"你--来有事?"我本想说"你亲自登门有何贵干?"及至那个"你"字出口才发觉这么长的句子保不准会泄露出我内心的汹涌澎湃,只好用春秋的法子撮要删繁,浓缩为"你来有事?"

  "开门好么,我有几句话一定要说。"

  有了刚才的冒失再也不肯以身设险,缓缓吐出两个字,"请讲。"

  "开门好么?"

  我的手已触到了门边却怎么也按不下去,因为眼泪涌了上来。

  尤忌没有隔墙视物的本领所以判断失误,以为我铁了心不睬他,遂慌道:"就几句话,说完就走。"

  我的手又缓缓放下,捂住了嘴。原来是来道别的,这门是一定要开了,别显得我太小气。"好,等着。"我移到镜边擦干眼泪,拿起胭脂想遮掩一下病中的憔悴。忽地一转念,又放下了。心里存了个恶意:我偏不打扮,我这么凄惨的模样是谁害的?铁证在此犯人宁不自愧!

  门开了,我一转身就回了屋。打定了主意不流泪。如果哪个女人在男人面前流了泪,那就等于在向男人告白:我需要你的爱。

  尤忌站在床边,深深地看着我。那眼光带着小说家说的"能够穿透灵魂"的威力。我忙插嘴道:"不是有话么?"

  "你知道徐志摩和陆小曼的故事吧?"

  我瞪大了眼睛。我当然知道,光是徐志摩给陆小曼的情书我就研读了好一阵子。只是不明白尤忌没头没脑地说这个干嘛?

  "是啊,你那么爱读书。徐志摩对陆小曼情深意重,才子佳人,虽历经磨难但痴心不改,真是佳话。"尤忌说完停下来等我的反应。

  尤忌一定是疯了,否则何以用别人的爱情来激发我对他的怨恨?我只好应酬道:"是啊,文人雅士的爱情岂是俗人学得来的!"

 ?quot;可是你知道么?徐志摩晚年却与小保姆私通,生出个儿子。拿破伦与约瑟芬的爱情你一定熟知吧?就算在战场上他也归心似箭,想放下战事与约瑟芬相见。可是你知道么?在热恋约瑟芬的当儿,他也没忘与瓦莱夫斯卡伯爵夫人及少女玛丽调情。还有崇尚自由的萨特与波伏瓦,两人不靠婚姻,靠着对对方的忠坚相爱到老。可是中途萨特也曾与年轻美丽的学生奥尔嘉高萨绮奥茨有过一段恋情。还有--"

  "够了!"我绝望地喊道。再听他说下去我就没有活下去的勇气了。

  "我想说的是,芳龄,你不能因为这些就否定他们的爱情啊!他们深深地爱过彼此,他们的爱是真的。我不敢与他们相比,但我对你的感情并不输于他们任何一个。"

  我说过我不能在尤忌面前流泪,所以此刻的泪雨滂沱只是因为疾病的折磨。

  尤忌何等聪明,知道彩虹总在风雨后,所以大着胆子来抱我。

  我忙躲开道:"就算我原谅了你,我还是嫌你脏。"说着从药匣中取出酒精要给他的手消毒。

  尤忌先是一愣,方才回过神来,笑着强行拉我入怀,在我耳边低声道:"我洗过了,洗过好几次了。"

  伏在尤忌的肩上我轻道:"为什么才想来找我?"

  尤忌推开我道:"因为我泡了三天图书馆。你当这些名人的墙角好挖么!"

  我重新回到他的怀中道:"我下定决心了--"

  "什么?"尤忌道。

  "就是--决不请小保姆!"

  尤忌紧紧地抱着我,骨头都快断掉了。

  在《尼采文集》的封面上印着尼采的宣言:
我的虚荣心是:用十句话说出别人用一本书说出的东西--说出别人用一本书没有说出的东西。

  如果哪一天我也出了书,我定要如此的召告天下:

  我的虚荣心是:尤忌只爱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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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一

  与尤忌和好后不免多了个心眼,整天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几天就要对他盘察一番,所以尤忌的行踪倒是我比他自己还清楚些。尤忌有时报怨说我把他当犯人,剥夺了他的人身自由。我便摆出一副楚楚可怜的小女人面孔道?quot;你以为看守就不累么?我为什么啊?不就为了犯人不再犯错么!"尤忌心软不免又吐出些实情。三毛曾得意于自己对丈夫的放手,美其名日自由。其实能付于对方自由者只有两种:一种是对对方的爱了然于心;另一种是她的爱不够深。一份还不确定的爱是无法放下心的。放得下了就不叫爱情。

  所以我对华彩怀有深深的忧虑。既然华彩还不清楚自己的感觉就不能给别人以承诺。我坚持爱情至上的原则,但也不能害人害已。

  "华彩,去同他面谈!告诉他你的爱,让他表态。"明眼人一看便知我套用的是鲁迅的绝招:直面惨淡的人生。这种短兵相接的法子有时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就这样,在今晚!"华彩挺直了身子,大有"生当为人杰,死亦为鬼雄"的风范。

  到晚上八点多,电话那头传来华彩欢天喜地的声音:"芳龄,他表态啦,让我给他二个月时间,离婚,再娶我!"

  我连说恭喜,禁不住为黛强不平"那你什么时候同黛强表态?"

  华彩叹气道:"明天吧。可怜的黛强。"忽地又良心发现道:"只有下辈子做牛马相报了。"

  我抬头看了一眼日历:明天12月9号 华彩与黛强分别。

  说实在的,林黛强是个十足的好男人。就是人丑了点。可是谁规定的丑人就不能有幸福了?所以着实为他伤感了几分钟。不过这种伤感就好比富翁对赤农的同情,又好比上司对下属的眷顾,带着某种庆幸的心思在里头--因为我不丑。

  第二天下午四点多,华彩突地给我打电话,开口便道:"芳龄,你的话对极了!成为你的朋友真是我的幸运!"

  我被华彩赞的如坠五里雾中,想不知哪一句胡捏的名言不幸应验了,忙问道:"我说什么啦?劳你提醒一下。"

  华彩显然是被我的"伟大"惊艳了,并擅自把我们的交流方式由对话改成独白,一个劲地重复:"你的话对极了,你的话对极了?quot;

  我暗想糟了,再这样下去,不就退化成活脱脱的祥林嫂么!忙把话岔开道:"华彩,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你一定想不到。我真是太傻了!"

  "你到是说啊!发生什么事了?"

  "我真的是太傻了!"华彩真的变成祥林嫂。

  我急得心要冒出火来,恨不能穿过电话线扼住华彩的脖子逼她说出实话。"华彩,我们面谈。"

  华彩的思维趋于正常道:"对,我们面谈。在WAIT FOR YOU,快来。"

  我快速地收拾,脑子里却浮现出梁实秋对女人的评价。他说"女人善变"事无巨细,"都往往在心中经过一读二读三读,决议之后再覆议,覆议之后再否决,女人决定一件事之后,还能随时做一百八十度的转变,做出那与决定完全相反的事,使人无法追随。"看来梁老先生的论断又在华身上应验了。我所不知的是她的转变是一百八十度呢还是三百六十度。

  走进WAIT FOR YOU 却发现等人的人并不多,一眼便望见伶俜的华彩。华彩的脸泛着红潮,有点神经质。望见我之后更是兴奋地摇头摆尾,只恨没生一条尾巴。

  我坐在华彩对面,忽听她道:"你坐的位置黛强刚刚坐过。"

  我唬得差点跳起来道;"你与他真的分手啦?"

  华彩很洋派地用食指在我面前摆了几下,用血红的双唇摆成一个"NO"字道:"我只对他说了一句话--我们结婚吧。"

  女人啊女人,你的名字叫胡闹。

  "快讲,良心怎么又回来了?"

  "我本是打算同黛强分手的,只是这句话始终没能说出口。于是我把头转向玻璃窗--"华彩用手指向身旁的落地式玻璃窗道:"我很高兴它是一块玻璃而不是一堵墙。"

  华彩深切地凝视着橱窗,很有可能扑上去与之亲吻。我忙问道:"这块玻璃怎样改变你的决定的?"

  "就在我要说分手的当儿,他和他的妻子不早不迟地出现在我面前。他们俩手拉着手,相视而笑,那目光好似要把对方吃进肚子里。就在昨天晚上他还说要离婚哩!说后天同我去度假。现在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是后天呢?因为他的妻子后天上班。这男人安排的还瞒周到的。"

  "他的妻子如何?"我轻轻地问。

  "美。穿着一身红,美的刺眼。"华彩再次凝视着窗外,"那一瞬间天与地都消失了。我也消失了,只下一双眼睛盯着这一幕。你从前说过,让我看看他和他的妻子再做决定,你真是先知!现在我就看到了,所以我转过头来对黛强说--我们结婚吧。"

  "答应我一件事。"华彩又道。

  "什么?"

  "来参加我的婚礼。"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女人结婚要哭,为什么婚礼进行曲听起来好似哀乐。

  其实梁老错了,女人是善变,不过归根结底还是因为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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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二

  结婚不是打喷嚏,却同样的带有传染性。我被华彩挑逗着也生出了攻城之意。暗想哪怕这座城是阴曹地府呢,先闯进去再说。

  尤忌那头也忽地热起来,熊熊的爱火即便借了铁扇公主的巴焦扇十下八下也扑不灭。我被爱火熏陶着智力也随着减退,若大个世界在我眼里只下一个"爱"字,根本不相信还有失恋这回事儿。偶尔遇到一个为情所困的善男信女,那安慰的话从心里到嘴边短短的一路竟发生了质的变化,由劝慰变成了质问:"怎么会不相信爱呢?"大有晋惠帝不理解世上还有没饭吃的人时说的那句"何不食肉糜?"

  而且在称谓上也发生重大变革。尤忌口口声声叫我"老婆",使我在听觉上提前步入婚姻生活。当然我也有义务以"老公"回复。然而这句"老公"好比打不着火的摩托车,只听见嘟嘟响,不见火花来。不是"老"字速度太快,惹得"公"字一路小跑也追不上;就是"老"字太强,把"公"字衬托得好似被强抢的弱女。尤忌听了颇不满意,我也羞愧难当。不过这也怪不得我,谁让我多读了几本书知道历史上有个李闯王天天过年吃饺子,把本应四十八年的帝位浓缩为四十八天就结束了。心里存着这个芥蒂,说出的话难免会变味。然而这种顾虑很快便烟消云散了,象世界上所有的人一样,总不相信不幸会降临到自己身上,所以一口一个"老公",叫得柔肠百转,只怪老公两个字太短,不能发挥出媚人的潜力,恨不能叫尤忌"老公公"。

  人一旦走了运挡都挡不住。学校高一年组一老师因学生成绩差急出了病。压力太大,诚可谓千人所指,无病而死,卧倒在床。这回轮到学校急了,所以急不择食,又把我从已陈刍狗一类分化出来,委以重任。我兴奋的连笑都省略了,登时把对学校的积怨抛到脑后。

  这一次吸取了先前的教训,铁了心的扮黑脸。先从外型下手,专拣那些肥大无型颜色晦暗的衣服穿,看得自己都心寒。暗想若是哪个学生还把我归于同类就离精神错乱不远了。面部表情也调教的恰到好处,除了无法避免的嘴巴的开合外,其它肌肉运动一概省略。远观如戴着一张人皮面俱,近观不难让人联想到老子《道德经》中的佳句:世人皆有以,我独愚且鄙。

  而且出现的时机也恰到好处。前任老师刚刚病倒,我的出现犹如救苦救难的观世音,本身的神秘感就足使人因敬而怕了。几堂课下来身心倍感舒爽,由先前的被动挨打到如今的主动出击攻守自如,回想起来恍如隔世。怪不得学校内部流行这样的名言:你不去折磨学生,就会被学生反折磨。所以一定要主动出击。

  今年学校又招收了二三十位新教师,都是名牌大学毕业的。象这样名不见经传的小学校居然也能招来如许名士倒令我不得不重新打量实验高中;又见这些新人个个打扮得红紫迎人,彻底否定了"夜光难掩,明月自华"的论断,争着给明月穿亮丽的外套。狭路相逢,刺得人睁不开眼。被这些人中龙凤衬托着我的自尊心比我的外表还丧气,生出阿Q精神:美吧!有你们后悔的时候!

  外表华丽倒也罢了,偏偏气势也不饶人。走路时眼睛都是望天的,只恨没生出一对翅膀好不踏俗地。我起初不知,热情招呼,却遇见对方犹疑的目光。那目光竟幻化成仙人手中量才的玉尺,我胸无点墨,被量得一干二净,所以并不与我盘暄,大有"夏虫不可语冰"的气势。我心里窝火,只恨自己的牌子不如人家的亮。不过转念一想,如今的大学都扩招,说不定他们都是侥幸被扩的一批呢,这样想着心气才平和些。

  校园里刹那间狂蝶乱舞,未婚男老师心潮狂动,大放丘比特神箭。不料,这些新人仿佛都是死亡三角区的黑洞,能将任何美意化之于无形。来一个化一个,来二个化一双。

  王一是那种走路只盯着自己鼻子的人所以并未受波动。薛非不幸怀春,起了逐鹿之意。更不幸的是看中的偏偏是最美貌的一个。按照常理,一个人的美貌程度是与其骄傲程度成正比的。薛非心虚遂求教于我。

  "你帮我打听打听,历史组的曹莲有没有意中人?"

  我佩服薛非的勇气,老虎的屁股也敢摸,道:"不用打听,肯定没有。"

  薛非不信,追问原因。

  "你想啊,一个有男朋友的女人身板会总挺得那么直么?"

  薛非被我说通,快乐得抓耳挠腮,道:"你说我有多少把握成功?"

  我心道,曹莲是学历史的美女,与古人亲密得久了难免会瞧不起今人。思量再三方道:"我有个主意。你先别行动,象她这种美女别人多半是啃不动的。等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感到孤独了--女人都是怕孤独的,那时候你一鼓作气,定能成功。"

  薛非信服。

  可是曹莲是个女人中的怪胎,寂寞于她就好比薄云之于飓风,一吹二吹连个全尸都留不下。想要等寂寞来磨光她的气势比当官的不受贿还难。薛非熬不住,又来找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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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三

  薛非为自己的事真的上了心,通读《孙子兵法》。尤其是对最后一篇"用间"大感兴趣,开口便道:"故惟明君贤将,能以上智为间者,必成大功。"

  我心中暗笑,现在的男人都把自己当皇帝了,只恨不能公开选妃。不过看在他把我算作"上智"的份儿上决定客串一次间谍,会会曹莲。

  女人与女人相交往往是先交换秘密再交心。没有秘密的两个女人相处的再久友情也只是温吞吞的。兵书上云:预先取之必先与之。所以我与曹莲的交往是以牺牲自己的隐私为前提的。

  在身材上曹莲长于挺拔输之于娇小,所以我们没有利害冲突。譬如一株白杨会对另一株白杨的挺拔心怀嫉妒却绝不会为没有鸢尾草的柔韧而心有不甘。从这种意义上讲,同类的人很难成为知交,因为彼此在同一点上有所争。所以诗人见了诗人就皱眉,却可以与小说家大谈君子气度。

  这样一饮一啄我与曹莲竟成为莫逆之交。令我惊奇的是今年二十四岁的她同去年的我一样没有过恋爱经历。这不是一个活脱脱的自己么!没有自己不喜欢自己的道理,我舒坦的紧,拉着她的手语无伦次地道:"不是扯谎么?怎么会,那么多男人就没有中意的?"

  "我是学师的,学校里男人少得可怜。偶有几个男人给人的感觉也只是像男人罢了。"

  我点头如捣蒜,为自己的观点找到伴侣而激动不已。仿佛襁褓中失散的两姐妹若干年后相逢,又见对方出落得婷婷玉立。

  "那么你呢?大学里有过男朋友么?"

  我暗想就等你这句话呢,总不能自己供出秘密吧。然而面部呈现犹豫之色,仿佛下了莫大的决心才挤出如下的话:"殊途同归啊。这就是文科院校女生的悲哀。并不是我心高,只是把档次降到极限了也还是没有及格的对象。不过我到是暗恋过一个--"

  "噢?怎么回事?"曹莲调动起全部的好奇追问,鱼儿上钩了。

  我茫然地注视着远方,深沉地道:"我的确喜欢过一个人,可是他已经有女朋友了。为了他我不知拒绝了多少追求者呢。"其实只有二个人追过我,不过这样一讲仿佛我身后跟着一大批。

  "怎么会?以你的姿色无论在哪个理科院校那都是校花级人物啊。"

  我听得热血沸腾,恨不能再考一次大学,嘴里却道:"哪里哪里,你才不得了哩,不知有多少人喜欢你吧?"

  "有过几个,不过我一点感觉都没有。"曹莲木然地道。

  我心道不妙。女人的身价是与恋爱次数成反比的,恋过一次身价就下跌一次。象曹莲这种没动过心的女人不定把自己定在多高的档次上呢。薛非电力不足,恐怕不足以激活曹莲。然而心有不甘,再接再厉道:"难道你从来没有为一个男人不安过,伤心过--"

  曹莲搜索记忆,不见痛苦来,道:"没有过。倒是被几个男生追得心烦过。"

  我为薛非心酸,他的心思九成要付之于流水了。心底又开始为曹莲担忧,过于执着刚强的女子是不会太幸福的。如果说女人是水,指的是溪水,河水,湖水,绝不会是惊涛拍岸的海水。即便是石头做的男人也经不起如此的一拍。而且年龄也是个大问题,美人迟暮说的是女人。男人好比古董越老越值钱;女人好比挂历,过期就如同废纸。岁月不饶人,不饶的大多是女人。

  "你觉得学校里的老师怎么样?如果有人对你有好感你会考虑么?"我发扬排雷工的精神,步步为营,不敢走错一步。

  谁知曹莲是个不怕死的,"轰"的一声就把雷引爆了:"我还没发现同事里有不俗的男人。"

  全校百八十位未婚男士被曹莲炸得血肉横飞。如是平时我定会添枝加叶随声附和。不过如今角色有变,所以开始抢救几个虽肢体不全仍苟然残喘的志士?quot;那是你没同他们相处,其实有些人挺有内秀的。"

  内秀这类东西总是在找不出外秀的时候才被人挖掘出来,就象一个外表猥琐的人你不便夸他骏骨之奇,只好昧着良心赞他龙凤之质,储贰之尊。

  薛非兴冲冲地来打探情报,一个劲地让我实话实说,可眼睛热情得直冒火。我觉得自己比他还不幸,他是死囚却偏偏让我来当刽子手。我没有杀人的勇气,只好等着他自杀。

  "我通过对曹莲的了解觉得你和她并不相配,她的性格有些--"

  薛非截住我的话:"我觉得她有人格魅力,你干嘛说人家?不是嫉妒吧?你只说她喜欢什么样的人就行了。"

  我满心委屈,不亚于申生遭谤,伯奇负冤。看来这盆冷水是省不下了,坦白道:"她说她喜欢不俗的男人,最好是一见钟情的。"我如此的措辞就是想告诉薛非你与她已经见过好几面了,没有机会一见钟情了。

  可是这盆冷水中途变了质,拔在薛非头上如同火上浇油。见他手舞足蹈地道;"一见钟情。你说我约她在什么地方见面更容易一见钟情呢?"

  我哭的心都有了,本想说你误会了她不会钟情于你的,可是碰到薛非喷火的双眼。我知道这熊熊的火势是以生命为燃料的。我改变了主意,这个世界难道就没有奇迹么?

  "女孩子最喜欢浪漫了,去音乐茶座如何?"我安详地道。

  "如果她--我是说如果,我请你!"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突然觉得活着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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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四

  专管德育的曲校被市教委看好调到一中当正校了。这一消息传到实验高中大家心里都愁坏了。倒不是舍不得,毕竟还没到那么鱼水深情,愁的是面部表情太难摆。人家是上调,该恭喜才对;但毕竟是分离,当然有义务沉痛悲哀。心倒没什么,苦的是一张脸。

  大多数教师采用的是低调的欢送,大有将军一去,大树飘零的感叹。我是个小女人,听到曲校要先我一步离开做梦都笑出声来,巴不得看不上我的领导统统走光。

  这个世界唯一不缺的东西就是领导,货源充足的不仅可以送货上门而且做到买一赠一。曲校人走后坐的椅子还没凉呢,接替的王副校长就上任了。据说是某中学的正校,虽说从职务上是由正转副吃了亏,然而毕竟是由初中升到高中,从这种意义上讲也算是上调。可见领导这种职业是保赚不赔的,永远的上坡路,只要不露出尾巴。不,露出尾巴也无妨,只要没人敢去拽它。

  一路的上坡并没有损耗王校肥硕的身躯。一米七的个头足有一百八九的斤两。去掉头那就是一堆肉,或是一滩油。脸上也肥肉横长,油多的要冒出来。而且身后总跟着一位大块头的干事,形影不离,好似私人保镖。后来才知道是王校的助理,姓李。在李助理的悉心助理下王校的肥肉疯涨,让人担心他一倒下就无有站起来的可能。不过也只有此时李助理方可大显神通。

  王副校第一次来实验高中他的威名还未远扬,所以学生窃窃私语以为来了位伙夫。王校不快。事又凑巧,走在楼口时与一学生狭路相逢。王校暗想凭自己校长的身份学生还不得躬身退后,俯首以待,不料此学生吃饭心急,直冲过去,从墙与王校的肉中间穿过去。王校亏得有这一身肉方才未被撞倒。墙和肉都不会叫痛,李助理又不在身边,王校只好亲自吓住学生:"站住!太不象话了,楼内不是禁止跑步么!"

  此学生一愣,立住脚步回头一看:是个不相干的,气壮如牛道:"你是干嘛的?该你什么事?"

  王校苦于无人替自己公开身份,又不好亲自宣扬,忍住气道:"重点不在这。身为学生怎可无视校规,成何体统!"

  此学生扶掌大笑:"是我不成体统还是你不成体统?这么点路都要被你塞满了,占了别人的路反倒说人家,不成体统!"说完扬长而去。

  王校领略过初中的柔顺乖巧,哪成想高中生竟是如此胆壮气粗,一愣之下竟忘了去追,当然追也追不上。寻思了一回,气得肥肉乱颤,发誓掘地三尺也要把这个学生挖出来。

  李助理得知王校的遭遇深感自责,发誓以后与王校寸步不离。提议在星期一升旗时把男生留下让王校检阅。王校思索了半天深觉不妥。不要引起众怒,火还未放反倒引火自焚。正自搜索枯肠苦思良计,学生们不争气,又发一事,企图打群架。本是两个学生的纠葛,彼此瞅着对方不顺眼,却没有英国绅士的气度来决斗,只好网罗各路好手,企图以声势压倒对方。美伊都开战了,可见战争是发展的硬道理。当然他们没有美伊的装备,只好手提木棍,片刀前来应战。

  开战当天,一路人手来了十几位以为胜券在握了,不料对方黑压压地来了四五十位。这十几位战士不是共和国卫队之类的忠勇良将,先起了怯心;而另一边也不效仿美国的持强凌弱,表现出少有的胸怀气度。既然胜败已定,所以哄的一声都散了。

  然而到底声势太壮,全校皆知。王校深感自己责任重大,觉得学生个个有犯罪的潜能,未免草木皆兵。兵书上说敌暗我明是要吃亏地,所以彻夜难眠经过牡蛎产珍珠的痛苦历程,推出一套德育方案。此方案规定每班必须上报十名劣迹学生到德育处,好比公安局被案的"重点人口"。不过这样一来全校四十多个班级就会推出四百多名"重点人口",树敌太多。所以由十名减到三名,布置下去。

  然而就三名也难坏了班主任。班里顽劣学生不少,不过没有一个学生肯承认自己顽劣。课堂捣蛋的觉得自己还未捣出大乱;校园里抽烟的认为自己并未吸毒;打架斗欧的尽力表白并未有人丧生他手。我怎么劣迹了?凭什么报我!班主任被逼无奈,恨不能抽签决定人选。不幸被选中的学生呼天抢地鸣不平。有的说学校侮辱了他的人格,此学生吃亏在没读过《孟子》,所以不知人必自辱,然后人辱之;有的大呼头痛心闷,表明他的身心严重受创;还有的扬言要炸毁教学大楼,扬言而已,并没有机会付诸于行动。

  轰轰烈烈地总算报齐了人数,问题又来了。这么多劣迹学生谁来监督呢?王校是不会干这事的,他有更大的事要忙。所以决定选一位德育助理担当此任。王一有幸,或是不幸,中选。原因很简单,长得太有威严了,不仅肌肉结实,一双小眼聚光如电,仿佛一柄照妖镜,任何妖魔小鬼登时原形毕露。

  君子有三戒,色斗其二。王一不为色迷,却免不了犯斗戒。一百多名重点人口够狠斗一阵子了。训教处门口的地从来都没有干净过,王一白往黑归,连回家的路上都能逮几个违纪学生。然而顽劣学生好比当今歌坛的新人,不断推陈出新,只要嗓子具备发音功能就能出名。又好比大统前的中国,一雄毙,一雄兴,歌舞变刀兵,何时见太平?到后来也不知是因为抓了学生所以训学生,还是因为要训学生所以抓学生。

  人是生而好斗的,在没有爱情的情况下,斗也不失为一种消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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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五

  王一以暴治暴成了全校闻名人物,不少学生开始打探他的底细。当得知他至今没有女人时悟然大悟。胡适说:一个怕太太的民族比较容易实现民主。王一没有太太可怕,所以成为暴君。学生们献计献策希望有女生使美人计,牺牲我一个,幸福万万人。遗憾的是女生们大都觉悟不高,胆气不壮,所以这一议案被无限期拖延。

  杨晨因为旷课而上了黑名单打电话向我诉苦:"我不来上课总比来了而捣乱的人强吧?居然把我报上去。"

  我忍住笑道:"旷课就不对嘛,以后不旷不就得了?"

  杨晨道:"以后就更该旷课了,否则怎么对得起自己。"

  我为之气结,怒道:"你敢!"

  杨晨笑道:"我说着玩的,我才不在乎呢。不过该安心学习了。"

  "嗯。"我赞同。达成了共识,两个人就此僵住,因为下一个议题还没有出炉。寂静象一片水漫过来,我是个汉鸭子,只恨自己没有新闻记者的素质可以不断发问。

  杨晨憋了半晌产出个一般疑问句:"老师,你--好么?"

  因为是一般疑问句,除了回答yes或no连发挥的余地都没有。只得道:"好。你呢?"

  "我--也好。"杨晨比我聪明,用拖长音的方式弥补了字数的不足。就好比文章字数不够,以标点符号凑。

  人与人之间就是这样的么?时间久了就会生分起来。姜夔在《鹧鸪天》里说"人间别久不成悲",如果真是这样,该为之一大哭。

  "杨晨,你变成什么样了?我已经好久没看见你了。"我幽幽地道。

  "是好久了。不过我没有变啊。还是那样子。"

  "那样是什么样啊,我都记不清了。"

  "啊!"耳边传来杨晨惊天动地的声音,"不会吧?"

  我吁了一口气,那种久违的感觉回来了,笑道:"逗你呢,怎么会。"

  "我昨天还梦见你了呢。"杨晨不紧不慢地道。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心脏加起速来,忙笑道:"不准把我梦得太丑,否则不饶你。"

  杨晨笑了二声转移了话题:"我想去上海。"

  "不是去过了么?"

  "还想去。每次从上海回来学习就有了动力,就象受到老师的鼓励一样。"

  杨晨大拍我的马屁却不知是自寻死路。我童心大发道:"那我天天鼓励你不就行了,又何必去上海?"我猜杨晨的表情定是痛苦以极,可是因为看不见所以快乐减半。

  不料杨晨三寸之舌芒于剑,用设疑的方式化险为夷:"当然可以,不过有一件事是不去上海解决不了的。"

  "噢,什么事?"

  "这个我回来再告诉你。"

  我不置可否。

  杨晨忽道:"老师你能不能借我三百块钱,我的路费不够,回来就还你。"

  我从容地应允,然而骨子里极不愿与杨晨有金钱上的往来。我自命清高,耻于谈钱。想以"青蚨"代之,古风不存,今人又多不懂。尤其是当交往已过滤为纯净水的质地时,唯恐因钱变得不适于饮用而只可濯足。

  还是不放心,又道:"那你回来的路费呢?"

  "到了那边我自有办法。"

  "不准旷课!"

  "呵呵,五一休五天能赶回来了。"


  然而杨晨未能守约,不仅没回来连电话也不曾打一个。当然我并不是说因为我帮助了他,他就有义务向我报告他的行踪。任何事情一成为义务就索然无味。我只是不解,既然信任我就该有始有终,这样中途把我抛下难免会让人生出上当的感觉。我不希望他有事,更不希望他压根就没想告诉我。

  我上过QQ,除了"我已安全抵达"外再没有其它留言。已经开学一周了,杨晨深藏不露。外面的世界真的就那么精彩么?我后悔他临行前没有嘱咐一句"梨园虽好,非久恋之家";也后悔借钱给他,仿佛他的去而不归我也脱不了干系。

  快一个月了,杨晨乐不思蜀。日子最苦的却是我:一方面担心尤忌再次节外生枝,一方面又怕杨晨真的出了意外。所以人瘦得可以与赵飞燕一争短长了。

  仍然记得鲁讯的一个比喻。他说一个人生活在铜墙铁壁铸成的黑屋子里,那么该不该让他知道除黑暗外尚有光明呢?知道了又怎样?只是徒增烦恼罢了。言外之意,有的时候不知道的人有福了。

  其实杨晨已经回来了。我是在楼梯的拐角瞥见了他的背影。我呆了好一会儿,心乱得很。《文中子》中云:上士闭心,中士闭口,下士闭门。我实在没有上士的修为,一个月的心竟是白担了。只好学中士什么都不问,再学下士做贼似的藏身于拐角黑暗处。我开始觉得我是不是把人性想得太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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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六

  我是个不愿伪装的人,所以满腹的心事直逼到脸上,觉得活着真是忧多乐少。怪不得叔本华一个劲地申明:在世界上的每个人很少愿意向另一个人说"我比你快乐",大多互不相让的说"我的遭遇实比你还要悲惨"。由此可见人本能的认为悲惨才是人的命运。我为了维护自己的悲惨地位,不敢笑,生怕被人比了下去。

  不料薛非前来挑战,脸色沉的仿佛别了双亲;眼光飘忽的任何落入他视力范围的实物都自动隐形。走路也摇摆不定,连王一那种大块头的目标也被击中。同仁们纷纷相询,得到的却是单细胞生物都不会相信的两个字:没事。

  我只顾着消化自己的苦难,并没打算泽被他人,肩上却被一拍,是薛非。

  "中午有事么?没事的话我请你。"

  我吃惊不小,所问非所答道;"我?"

  薛非又拍了我一下示意他没认错人。

  "没事。"又故作轻松地续道:"请客不去那不成傻子了?"再配以哈哈大笑。

  薛非假笑了一下,以示他幽默感的健全,又沉下了脸。

  中午与薛非吃大韩烧烤。我喜欢吃烧烤,尤其当耳朵要受苦难的时候更要保证嘴巴的幸福。

  薛非要了瓶酒独自喝起来。我并不讲话,开始烤肉。女人多话的下场是可悲的。

  "你说,女人到底是怎样的?"一瓶酒下肚薛非与我探讨女人。

  我忙把肉吞下去想把自己大赞一番,什么女人重感情,善良而坚韧,再引用贾宝玉的名言:女人是水做的来证明女人的干净。不过听薛非的口气显然是受了女人的重创,我只好为了朋友而牺牲一次女人的利益,道:"女人没几个好东西。"

  薛非被呛得嗽了好半天,方道:"你说什么?"

  我也自知话说过了火,支吾道;"并不是我的意思,叔本华说的,唯有理性被性欲所蒙蔽的男人才会称女人为美丽的天使,还说女性的美感只存在于性欲中。女人都这样了,会好到哪去?"

  薛非被我的宏论吓住,我不得不继续下去?quot;女人智商低。哈尔德在他的《对于科学的头脑试验》一书中说女人缺少任何高等的能力。卢梭也曾断言:一般女人对任何艺术都没有真正的热爱,也没有真正的理解,同时她们对艺术也没有一点天才。梁实秋专门写了一篇《女人》来说明女人善骗又善变,善哭又胆小。所以我们对女性的弱点只有睁一眼闭一眼地装糊涂,毋须太认真;但对她们太过尊敬,也未免显得可笑--这是谁说的?康德?尼采?我记不得了。总之,女人的话你休信。"

  我狠狠地把女人贬了一通,自己都有些信了。

  "那么你的话我能信么?"

  我被烟呛得要落下泪来,只好拼命喝酒。抬眼看薛非,见他眼光闪动。听他轻道:"谢谢。"

  我静静地望着他道:"说吧,关于曹莲的对么?"

  我的话一出口薛非就打了个冷颤,足见伤势之深。

  "我和她这些天都在约会,相处得很愉快。"薛非顿了顿补充道,"至少我是这样。既然每次她都赴约可见我也不是令她讨厌,昨天晚上我表达了我的愿望,结果却被--你敢笑我!"

  我也知道这时候笑太不合情趣,不过实在没忍住,嘴角就调了上去。绝没有嘲笑的意思,是一种欣慰的笑。一个痴情的男人是可爱的,尤其是当他为一个女人肝肠寸断的时候总会让人觉得生存的这个世界还是有希望的。--我笑便是为此。

  薛非眉头紧锁,我忙道:"我笑是因为我高兴,好久没看到一个为爱伤心的男人了,还以为这种人绝种了呢。来,为失恋干一杯!"

  一杯酒下肚,我心里热腾腾的,话一句一句的直往上冒:"一开始你就错了,你们合适么?"我本想说这世界什么事都可以讲道理,唯有爱情没有道理可讲。不过细思了一会儿,改口道:"这世界什么事都可以不讲道理,象美国对伊拉克,我就打你了,你能怎么地?可是唯有爱情必须讲道理,就象瓶盖与瓶口,对齐了才拧得上。持强凌弱?行不通!"

  薛非不服道:"既然不想同我交往,干嘛要一次次赴约?"

  我答不出,痛苦得又干了一杯,突地灵光闪动,从人性角度找到突破口:"人性是本恶地。卡尔穆尔也曾说过人是鳄鱼的种。其实也不确切,有些鳄鱼只有在饥饿时才攻击人,可是人在捉弄别人时也许只是出于闲得慌。别人痛苦永远是件好玩的事儿。"

  "你是说曹莲故意捉弄我?"薛非声音提高八度,惹得周围的人眼光涮涮直射过来。

  我的酒醒了一半,冷汗岑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人在能把握住自己的时候喜欢看别人失控,而且人的交往总有好奇的成份在其中。她赴约也许是因为想知道你的意图,无疑地她不讨厌和你在一起,所以一次次不拒绝。可是一点点地也开始清楚她对你的情谊远不如你的深切,所以选择--拒绝。"

  薛非的脸色渐渐平复,强笑道:"我也不相信她会捉弄我,她那么美,心也是美的。"末了又加一句,"很高兴她没有第一次就拒绝,至少还有一些回忆。"

  我的鼻子突然酸酸地,放粗了喉咙道:"去他的爱恨情愁,来来来,喝酒!"

  酒之将半,我猛然记起晚上还有我的晚辅导呢,收住杯道:"别喝了,下午还得工作哩。"

  然而太迟了。薛非酒入愁肠,化学变化格外的激烈,全身清醒的只下头发了,舌头失去理智的束缚显露出原始的本质:"去他妈的恋爱,去他妈的工作!统统是狗屁--"

  我忙给他灌了一杯茶,在他的失控还未升级前领出了饭店,叫了一辆的士,嘱咐他回家休息。薛非坐在车里,把头探出窗外突地道:"嗨,做我女朋友好么?"

  我惊得失去表达能力,一脸鄂然。

  又听薛非呵呵笑道:"我逗你呢,上课去吧。"

  车子嘟嘟地开走了,我这才回过神来。无疑地他在逗我,可是也只有绝望过的人才有那种复杂的心思。我记得当我感觉失去尤忌的爱时,多么渴望会有人站在我的身旁--不管是谁--对我说:"你不是孤零零的一个人,还有我在爱你呢。"哪怕是暂时的,也是病人的一剂强心剂。没有人爱,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我突然有种冲动,想追上去告诉他"我来做你女朋友好了。"--虽然彼此都知道是假的,那又能怎样呢?然而我一动也没动,因为上班的时间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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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

  下午挂着一张粉嘟嘟的小脸来到办公室。刚一进门便被一群人围剿,蛙蝉噪聒中吴老师的声音最为醒目:"快讲,喝酒了是不是?在哪喝的?同谁喝的?"

  我起初支吾搪塞,怎奈同仁们志比铁坚,好几股声音一浪接着一浪直擂我的耳鼓。我本已酒气攻心,被女老师们又快又高的音频搅得直想吐,突然觉得逼供时的种种刑罚其实都不算什么,若换上我身旁这几位齐声呐喊追查犯人的祖宗都不难。我熬不住只得供道:"薛非。"

  话音一落心里一凉。暗想从今后我和薛非的谣言只不定传成什么样呢,酒已醒了大半,打起一百二十分的精神准备反驳。

  不料话音刚落围攻的人群哗地一下散得精光,面部拉紧的肌肉松懈得要掉下来,仿佛在为刚才的好奇心哀悼。我困惑地重申:"是与薛非在一起。"

  听吴老师点评道:"你们俩啊,那就没戏了。"

  原来我与薛非已经安全到这个份上了,可见爱情这东西只垂青于陌生人,过于熟稔的人只好培养亲情了。所以心里开始记挂着薛非,不知他酒醒了没有。

  上完晚辅导,月色撩人。走在幽暗的走廊里被急着回家的学生推搡着。因着黑夜我丧失了老师的权力,在一群拥挤的学生中间我也只是个赶着回家的人。

  这样的夜色容易使人回忆。五六年前我也是一名追车族,为了早到家见车就追,跟着车能跑出半站地。跑着跑着便跑出个伟大理想来:我是注定要伟大的,伟大到我的名字将在中国史,不,是世界史上占一席之地。甚至离开了我地球的转数都会发生改变。万万没有想到,如今的我只是个教书匠,而一路追车的结果是跑出了胃下垂。

  如今的学生鲜有大步流星赶着回家的。在马路上信步总比回家捧着书本划算。真要赶时间一招手便有的士停在眼前,追车做什么?偶有几个经济基础不浑厚的学生追着车跑去,那脚步也不比我的雄壮。时代真的是不同了,就连月色似乎也松懈了许多。

  一辆公交车停下来,门被学生围住。偷眼一看并没有我的学生,也跟着拥上去。及至上了车方才开始心疼我的名牌外套。不过放眼望去,学生们的外衣也都是名牌,我根本谈不上吃亏,只是没有侮没人家。

  "啊,老师,你也挤车啊!"

  我寻声辨去,是我去年的学生陈聃晴。她的声音惊天动地,我突地感觉浑身一轻,刚才紧帖着我的肉体自动与我划清界线。好象我是瘟疫病毒,需要隔离。可见老师有多可怕。

  我怪她暴露我的身份,红着脸应酬道:"你每天都坐这辆车么?"

  "是啊,不过从未看见过你啊。"陈聃晴说话象脆萝卜,有些辣生生的。

  "平时我走的比你早啊,当然遇不到。"回答完毕,一片沉默袭来。

  说话这事就好比联诗,有了第一句就得接着联下去。诗联不下去会有才思驽顿的嫌疑;话接不下去就是感情出现危机了。我忙把话接住道:"最近学习怎么样?"

"不怎么样。我心情不好,学不进去。"

  "怎么回事?"我好奇心大起。

  "我和他--,你知道吧?"她有些扭捏,我恍然大悟,道?quot;知道,知道,你们是--"我想说是男女朋友,不过这样的话从老师嘴里出来总觉不妥,只好彼此会意。

  陈聃晴忙点头表示她懂,接道:"我们--完了。"

  "这不是扯谎么?我前几天还看见你们在一起。"话一出口就后了悔。那天我确实撞见他们在一起,管吧?那是自不量力;不管吧?又觉得对不起老师的名头。每每此时学生们谈笑自若,尴尬的倒是老师。所以我的原则是敌在我躲,溜之大吉。

  "前几天呢?我们是最近才--他太不象话。"陈聃晴怒火上升,一副要啖君肉饮君血的气势,"他居然背着我又找了个女孩,已经二个多月了,要不是被同学撞见告诉了我,我还蒙在鼓里呢?quot;

  我深表同情,情外情害死人啊!安慰道:"现在好些了吧?"

  "开始我都不敢相信,不做朋友就说一声,好聚好散。这么做太过分了!更可恨的是他找的这个女孩长的恶丑--虽然我也不是什么美女--可是同她比起来就是国色天香了。"

  我仔细瞟了她一眼,倾倒于她诚实的品质和勇气,不过对最后一句不敢苟同。这明明是种炫耀的伎俩,所谓得了便宜还卖乖。如果那个女孩真的美若天仙,看她还能如此侃侃而谈不。"你就这样算了?"

  "算了?那就不是我了。我找到她班去了,堵在门口,大骂她贱货!她可真会演戏,当着他的面眼泪汪汪的象个林黛玉;转过头凶的好似母夜叉。呸?quot;

  我听得胆颤心惊。想如今的小女生真了不得,胆气勇气脸皮都是一流的,就算大人也难有如此的作为。令我不解的是,女人受了男人的伤害,她所怪的不是男人,倒是另一个女人,仿佛女人的可悲还不够精典,少了自相残杀就不足以称之为悲剧。

  听陈聃晴又道:"我现在决心好好学习,考个名牌大学--"

  我记起了自己的身份忙附合道:"这不开窃了?考上大学才是第一位的,不要为旁的担误了自己的前程。"本想赞她几句,听她插嘴道:"是啊,大学里有的是好的,找个比他强一百倍的!"

我张开的口僵在那儿,望着她那张雄赳赳的脸不能赞一词,唯有拜倒而已。

  车到站了,陈聃晴冲着我大喊"老师再见!"唯恐别人听不见。我低磐诽酉鲁担怎么也不明白为什么自己的羞耻心来的如此强烈。做糗事的本是别人,感到痛苦的却是我?

  走在回家的路上心里慌乱起来。一天之中竟听闻两起劳燕分飞,这分明不是什么好兆头。心里砰砰直跳,一个念头象毒芯般在我面前伸来伸去:尤忌,尤忌,他是不是已经--不是我对自己没信心,而是在这个燕燕莺莺的花花世界中我实在找不出尤忌为我忠坚的理由。
有時不想說話,有時想做啞巴。 看見花開,看見花敗。 人生海海, 嘴唇寫滿曖昧的色彩, 掌紋空白。 謝謝517一直還記著我的朋友以及一直關心著我的親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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