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一对孪生子,在相当长的时间里,几乎整个欧洲、西亚、伊朗、印度和中国进入了同步的文明进程。阿布哈齐写道:“成吉思汗统治下,从伊朗到图兰(突厥人地区)之间的一切地区内是如此平静,以致一个头顶大金盘的人从日出走到日落之处都不会受到任何人的一点暴力。” 从北方和西域传来的战马的嘶鸣惊扰了一代又一代中国天子的梦。茹毛饮血的野蛮的游牧人简直成了天子的梦庵,使龙体恍惚,寝室不宁。不知是谁的灵机一动,和亲政策成了锦囊妙计:将野蛮人亲戚化,让匈奴单于、乌孙昆弥、蒙古汗、吐蕃王统统来做汉人的女婿,我们的天子才是东方大家族威严的家长。于是被挑选出来的美貌公主踏上了泪水涟涟之路,远嫁陌生可怕的异乡,柔弱的肩头担当起过于沉重的国家使命。作为政治的礼品,个人的痛苦是次要的,可以忽风烛残年向故乡交还一把枯骨。最早的汉从边塞诗不是高适岑参们写出来的,而是出自远嫁乌孙的细君公主之手,它被记录在班固的《汉中》—— 吾家嫁我兮天一方, 远托异国兮乌孙王。 穹庐为室兮毡为墙, 以肉为食兮酪为浆。 居常土思兮心内伤, 愿为黄鸽兮归故乡。 与和亲政策同步的确良,是长城在抓紧建设。这浩大工程,从嘉峪关到山海关,从沙漠到海滨,堪称地球最宏伟、最长的围墙。现在好了,危险被挡在围墙外了,天子可以高枕无忧了,尤其当他在宫中与三千嫔妃寻欢作乐时,大可轻松上阵,淋漓尽致。但天子还是有所疑虑,不是十分放心,他想到游牧民族的厉害主是要依靠强悍的马匹作保证,看看自己国内,实在令人汗颜。那些娇小的矮巴简直如同玩偶,不配装备堂堂帝国的军队,只能作为贵族们出游散步的乘骑和动物园中孩子们的观赏物。天子早有耳闻,好马西域,他还知道,马是龙的近亲爱的,超自然的骏马能带他飞升天界,进入永恒。于是天子有了强烈的渴望:找马去——找到良马、好马、天马、神马!张骞出使乌孙同时承担寻找好马的使命,但张骞本人没有带回“背为虎纹龙翼骨”的大宛马。不久以后,汉朝天子却得到了一种品系优良的突厥马,这种马头部硕大,高鼻梁,母羊式的脖颈,身村纤细,四肢修长,英武迷人。唐玄曾得到过六匹拔汗那国进贡的真正的汗血马。他非常高兴,将马形象画在皇宫墙壁上。到了唐代,大批良马从西域拥入内地,天子的梦想变成了现实。《撒马尔罕的金桃》一书中说,回鹘曾派人特使,赶着一万匹马来到唐朝请求互市,这些马的价钱甚至超过唐朝每年的财政收入。良马的引进使帝国萎靡的军队振作起来,但在农耕的土地上它们不可避免遭受了变异,部分马匹成了表演,观赏和玩耍的工具,助长了帝国享乐主义风气。也有一些意外的惊喜,鸠摩罗什和玄奘的宝马从印度驮回了佛经,佛光照耀下的古老东方再次焕发出神奇魅力。 人类将自己的梦藏于一个马腹中,为的是将它生下来,在大地上建功立业。天马、西极马、汗血马、胭脂马、小仙马……这些好听的名字本身就像人类一个个灿烂的梦。马背上有梦,所以拥有不可估量的载力,它能驮动一个帝国,一片天空,一种无垠。而人却在马背上退化,变成马的一个器官,一个渐渐消失的器官……当堂吉诃德手持长矛冲向风车时,堂吉诃德是不存在的,是他的坐骑洛西南特(第一流的瘦马)在向前冲,与那些转动的“巨人”搏斗。这场激战近乎绝望的挣扎。为遥远的马背时代留下一个虚无的幻影,一点微弱的回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