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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雨
随着汽车一点一点的顺着盘山公路向上攀行,身在白云间的感觉就越来越浓。座落在山头的萝卜寨老远就映入我们的眼帘。透过车窗观望外面的风景,只能见到云雾在对面山头萦绕,山脚下终年流淌的岷江河变成了一根细丝带。车子仿佛被河谷上升的气流托着在向前行驶。要不是临上车前马前国书记一再告知开车的师傅是寨子里的人,常年都在这条路上跑,我真想下车走上山去。
一
萝卜寨位于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汶川县雁门乡境内。说他藏在云间是因为他的高度,说他是迷宫是因为整个寨子修建的布局就是一座大迷宫,而且是分上、中、下三层立体的迷宫。进入寨中犹如误撞进了玄幻无极的八卦阵。有一种闯关过将的架势。
上层迷宫是寨子的屋顶。屋顶上房背连着房背,遇巷道搭天桥。粗略一看各家屋顶参差不齐,细细瞧来又整齐划一。在屋顶上视线开阔,一切仿佛都袒露在眼前,其实不然,要想在这里摆脱敌人的纠缠是最容易的事。看着一览无遗、一清二楚的屋顶,实则暗藏玄机.从这家的屋子上房顶,在从另一家的房顶下来就已经掉了一个方位。连成片的屋顶也是寨子里通往各家各户四通八达的路。不知从屋顶到处窜门走亲戚,又是一种什么样的心境呢?也许是那种乘鹤而来,驾云而去的飘然逍遥吧!每家房背上还有一个罩楼,是下雨天用来堆放晒在房顶的粮食的。也是年轻人数星星的地方。
中层迷宫是纵横交错的巷道和密密扎扎的寨楼。密集的寨楼背靠着背、肩挨着肩,挤得窄窄的巷道成了寨子熨不平整的皱纹。沧桑的皱折爬满了寨子的脸,它只给云云鞋指引回家的路,呵护羌人的安宁。敌人入侵时,这些错综复杂、疙疙瘩瘩的石子巷常常成了他们的不归路。转弯抹角的窄巷其实从寨门到寨尾只有一条通道,围着寨子还有一条通道。通道连起来是个“中”字。泥土堆砌的寨楼就排列在这个“中”字间,象长在脸上的雀斑,一个比一个还有分量。这些寨楼在当初建造时就会给后来的建房者留出搭梁的孔。挖眼搭木,靠墙立柱是寨中人建房的基本准则。院门只有一个,两个窗户,独木楼梯。寨楼分三层。上层晒五谷,中层住人,下层关羊马牲畜。寨楼是盾牌,窄巷是长矛。寨子周围长满倒钩刺的灌木是天网。当敌人进入寨中,倒钩刺将寨门一闸。准叫敌人有来无回。整个寨子没有一座碉楼,看上去各家各户各自开门,单家独院。实则家家相通、户户相连,缺一不可,可谓打断骨头连着胫。
这种至之死地而后生的布局,无声的讲述着萝卜寨人沧桑的历史。藏在地下的迷宫更是萝卜寨人刻在心上的伤痕。这也是萝卜寨人最后的一道防线。据王明杰老人讲,这个地下迷宫不但可以藏下全寨的人,连牛、羊、马这些牲畜都能藏下。人和牲畜藏在地下暗道里,地面上的房屋那怕被夷为平地也不会影响地下丝毫。可以想象这个地下工程的浩大。遗憾的是地下迷宫在解放后长久的和平年月里失去了它的意义,人们也忘了它最初的用途,渐渐地一家一家封死了这些通道。最后的一条通道也在两年前封死了。
二
我曾亲历了一次屋顶迷宫的玄妙。我们住的张惠云家在寨子边缘,中午时分山中的云雾淡了开去,露出点混浊的太阳。我爬上她们家的屋顶欣赏冬日的山寨。刚上屋顶就听见有人叫我,四下里一寻,见一位大婶晒着太阳在绣花。她冲我招了招手,叫我过去。我爬上罩楼,翻过不及一米的女儿墙就到了她家的屋顶。她家的地势比惠云家高,站在她家的罩楼顶看山寨,山寨尽收眼底。密扎的寨楼就象惠云阿妈手里纳的鞋底,细密整齐、密而不乱。田垄象一层一层朝圣的云梯从山脚搭台而上,一直通往圣人的庄园。山风吹来,脖子、袖口都灌满了风,还真有点高处不胜寒的味道。看见我直哆嗦,大婶亲热的说“到屋里火塘边去吧,这里风大。”下了四个独木楼梯才到大婶家的堂屋,一跨进火塘这间屋子,转身我就找不着进来的门了。这间屋子没有灯,唯一的光亮来自于火塘上方屋顶开的天窗,进门的身后漆黑一片。我迷茫的原地转着圈,用手在前面摸索着。大婶站在火塘旁“噗嗤”一声笑出声来。“你是在找门吧?转身往左边走几步”。一切照做,果然,门出现在我眼前,望着从门口射进来的亮光,我轻轻的舒了一口气。还好是在这歌舞升平的太平日子,要是在烽烟滚滚的古羌时代我大概已经窒息过去了。
坐在火塘旁,闻着刺鼻的硫磺味,啃着大婶给的苹果,听大婶唠家常。原来这是村里民兵连长王贤贵的家,他家里有四个孩子,两个女儿,两个儿子。正聊着他的大儿子王光军背了背猪草回来了。我刚到寨子时在 惠云家里跟他照过面。还记得我当时问他在读书吗。他晃了下身子,腼惦的一笑说“没”“为什么不读书呢?”他不说话了。这会他们娘俩坐在一起你一句我一句,我才弄清楚他没上学的原因。家里孩子多,年龄相差又不大,家里的钱只够一个孩子上中学。有时候还交不上。现在王光军跟俩个姐姐在县城打工。今年才将辍学两年的弟弟王光强送到县城中学读书。前几天大姐回来过,说学校开家长会,老师告诉她弟弟这次单元考试考了个第一名。
“我们这的娃娃读书苦啊!我们家这娃在学校住校,每个星期给他25元的生活费,还包括8元钱的车费在里面,这娃为了省这8元钱的车费,常常走18公里的路回家”
“上个星期只要了20块钱。”王光军说道弟弟眼里总有一股自豪。
“你对未来有什么打算吗?”我问这个18岁的大男孩。
“我想学厨师,现在打工的餐厅老板都让我在炒家常菜了。没有学历在城里不好打工,只好学门手艺了”这话跟我在惠云家里见到的张继宇说的一样。
寨子里年轻的一代虽还固守着母语的发音,却都想到山寨外面看看,山寨以外的世界描绘的是什么样的色彩。24岁的惠云从北京打工回来,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退掉父母订下的娃娃亲。然后在寨子里开了第一家农家乐。
“你订亲了吗?”
“没呢,他们这么大的娃大多数都没订娃娃亲了”大婶抢着回答到。
“不过房子我们已经给他修好了,就在村东头。我们家是两个儿子,一个住新房子,一个叫他住老屋。房子是不愁了,就等着他们把媳妇领进门了”大婶说到媳妇一脸的幸福,儿子坐在一旁不好意思的低着头。
寨子里只要孩子们都成家了,就要分家。如果家里是两个儿子,就一个养父亲,一个养母亲。要是儿子多,没有分到父母的就每年给父母送多少斤粮食。没有儿子的会招赘一个女婿上门。
昨天 晚上寨子里有两夫妇吵架,村民委员会给夫妇两做调解,我也参加了他们的调解现场会。这家的主人王贤贵我昨晚在调解会上见过他。马书记告诉我平时村里的纠纷都由王贤贵和马群勇(团支部书记)解决。今天村长、书记都在这里是因为这两口子已经闹了很多次,影响很不好。参加这样的调解会,给人的感觉是在亲历一场家族会议。连护家卫国的民兵连长也只为寨子里的纠纷而存在了。
也不知聊了多久,看看了表已经快6点了,怕惠云找我吃饭,我说回去了。大婶留我就在她家吃饭。我想吃惠云做的搅团,谢绝了大婶的盛情。“光军,送搭达(羌语:姐姐)回家去”“不用了,不用了”我客气着跨出她家门槛。一看,傻了眼。硬生生把后面的客气话咽了下去。因为,我已在寨子中央了,惠云家可是在寨子边缘啊!
三
咋一听到萝卜寨这个名字,大家肯定认为萝卜寨盛产萝卜吧?为了这个寨名我专程询问了寨子里阅历丰厚的王明杰老汉。老人家听说是问寨名的来历,拍了拍身旁的条凳意识我坐下。火塘映着老人布满皱纹的脸。沉思了一会老人从绑腿里抽出烟袋,卷了一只兰花烟点燃,狠狠的咂了几口将烟雾使劲的愤向空中,开口到:“这个寨子叫萝卜寨并不是因为寨子里的萝卜。以前,这个寨子叫老虎寨。在古时候寨子里有个“王千总”象老虎一样勇猛善战,这个王千总不但英勇而且足智多谋。那时候兵、匪成灾,来来往往的土匪兵匪总时不时的来这里骚扰一番。王千总带着族人跟这些匪爷们打了几次漂亮的胜仗。兵匪们便对萝卜寨有了几丝畏惧,不敢轻易进入山寨。有一次,王千总在岷江河边放马,天上飞过几只鸟,王千总拉弓达箭,箭起鸟落。这一幕碰巧被来偷袭的土匪看见。土匪问他:王千总在寨子里吗。他说在。土匪又问他是什么人,他说是王千总的马夫。土匪一听,心想王千总的马夫都这么厉害,他本人不知道怎样的厉害了。人还没到山寨便退了兵。我们这个寨子处在汶川县和茂县的交界处,两县的衙门横征暴敛。当茂县衙门里的人来收税,王千总就说我们这个寨子属于汶川管,当汶川的衙门来收税他又说属于茂县管。就这样萝卜寨逃脱了繁重的苛捐杂税。两县的衙门拿他没办法。招来两县对他的恨意,纠集土匪和两县的兵力攻打萝卜寨。几经战事,烽烟四起。王千总竭尽才智护卫着部落的安宁,最终战死沙场。他的家人和将士们全被抓了起来,刽子手手起刀落将人头一刀一个象切萝卜一样砍下来。萝卜寨-----部落的壮士用生命垒砌起来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萝卜寨以前是萝卜九寨,由于土匪的侵扰,九个寨子的人才集中到了这个叫凤凰岭的地方。解放前最多时有八十多户,解放后才达到现在这个人口数-----214户、1071人。现任的村支书马前国是个年轻的老党员,39岁的他已经当了17年的村支部书记。他带我认识了马前峰老人。老人给我讲了最初的萝卜寨。
相传这个地方是一雄一雌两只凤凰栖息的风水宝地,雄的一只住在高地上,雌的这只住在略矮一点的地方。萝卜寨人的祖先逆岷江南迁至这个地方,选中了它可攻可守的险要位置。可在这片山林中有着九个靠打猎为生的九爷子(父子九个)。他们想独霸公子山头,垄断脉气。就叫羌人在略矮一点的雌凤凰地上修造家园,这样他们九爷子就踏着羌人的风水,叫他们的后代没有出头之日。公子岭上的公鸡一叫,下面的牲畜都要“打哑”。鸡不鸣,狗不叫。谁知这样好的风水宝地他们九爷子没有福气消受,因为他们心术不好,在一个狂风暴雨的打雷天,天神震塌了他们的房子,将九爷子全压死了。后来就再也没人在那块地上修房子。公子凤凰山地盘太硬,现在的萝卜寨密密麻麻修满了房子都没人在那块公子地上修房子。有个叫张文龙的祖先又开了水灶,砌了石缸。全寨吃水不愁了,还将多年来庄稼干旱的问题解决。萝卜寨的日子开始过得殷实起来。
听着老人的讲述,一股沉长依偎在暖融融的火塘上,看着老人接过传来的烈酒,深长的饮了一口,抿了抿嘴巴。似在细细品味那些逝去的历史,又似在思量未来的幸福。传递着的酒杯如这生生不熄的火塘,从先祖的手里一直传递至今。
四
萝卜寨分张、王、马三大姓氏。马前峰老人讲最初的萝卜寨先人是张、王、马、李四大姓氏。李姓这支族人因觉得这块地势不好而放弃了在这里居住,带着全部李姓另找安居的地方了。在通达神明的时候,每一个姓氏要出一头羊,在祭山还愿的日子里,有几个姓氏就有几头羊成为神的祭祀物品。
这里称女人为包帕子的,女人一般在家织布、做饭、养牲畜。称男人为顶帕子的,意思是顶大事的。寨子里每个家庭是一个单独的个体,而又是大家庭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还工互助是寨子里由来已久的传统习俗,那家有事情全寨的人都来帮忙。结婚、丧葬、修房子是一个家庭的大事。每遇这样的事首先找本姓的族人议事,再告知全寨的人,一个家庭最少要出四个工(一个工是一 个家庭要来一个人帮一天忙),没有任何代价和报酬。能做什么就做什么,也不会有人偷懒、溜号。这种情况在所有的羌寨都一样,不同的只在一个工的算法上。
萝卜寨的人一般不打猎,特别是春天更不能进山打猎杀生。他们留传着一句古话“十回打枪九回空”,女人是不上山的。每个月的半月和逢三的日子是神照日,就是神在家的日子。有事情的家庭在神照日,就要请释比祭山、还山。通明神明,通天达地,保佑一家的安康。在婚礼、丧葬的仪式中释比也要跟神明通明,告知神明只带走他们自己那分陈粮、衣禄,别把家人的带走。
寨子里每一个生灵,每一样事物都是有神明的。山神、路神、树神、白石神、角角神……。角角神是房屋角落的神。不要以为角角神是个矮小的精灵模样哦!他可是个 斩妖除魔的大力士,身高八尺,力大无穷。因为家里穷没有衣服穿,常常躲在黑暗的角落里,才被叫做角角神的。
山神也好、门神也好、路神也罢,最让我们觉得神的还是家家户户都在用的木锁。这种木锁做工考究,用法巧妙,木质的本色透着原始的气息。每个锁还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呢。什么五梅花、长三顺、麻雀眼。都是根据木锁齿孔的多少取的名。锁的位置在门框旁,锁座镶嵌在厚厚的土墙上,墙上留一个能伸进手的孔洞。木锁和木钥匙称为一雄一雌。木锁是雄的,木钥匙是雌的。木锁有单木栓和双木栓,寨子里的人叫这种木锁单奶子和双奶子。看似都一样的木锁,却是没有一个雷同的,主要区别在木栓的粗、细、长、短上。木钥匙是个二指宽,二十公分长的木片。木锁有几个木齿,木钥匙就有几个孔,一丝一毫,紧紧相扣,没有分毫差错。用木钥匙开门速度要快,算着瞬间一转木钥匙,透开木栓。稍微慢一点木栓就落下来了。现在寨子里的木锁大都简单化了,因为有了铁锁。可我看见的铁锁大都是在门上做做样子的。
人们还是固守着木质的情感,随意的拉开门闩串门走亲。
2003.12.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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