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深深的拉了下来。远远近近的路灯星星般眨着眼睛,挑逗着内心里抚不平的伤。
坐在舞厅靠窗的一个高脚椅上,俯首可见马路上匆匆忙忙赶路的行客,树丛边缠缠绵绵的情侣。
我不会品酒,这是事实,也是遗憾。在我的意识里,“品”与“喝”都是一个概念,结果就是把酒倒进肚子里,然后使你产生朦胧的感觉,尽管过程或许不同。所以,我只喝酒,从来不品酒。
我把目光从窗外收了回来。一个女孩子斜靠在酒柜旁,上身红色T恤,下身天蓝牛仔,手里举着一个高脚杯,时不时用嘴唇轻轻一抿。我向来对品酒的人——尤其是女孩子——没有好感,我百分百相信我是用百分百敌意的目光跟她对视的,我也百分百相信我的眼睛里只有百分之零的情感火花或其他成分,她却不愠不恼地走过来,坐在了我的对面。
现代人不讲究文明,但现代人讲究客套,于是我说:“你好。”
女孩浅浅地笑着:“心情不好?我也是。我们一起心情不好,好不好?”她歪着头,一手托着腮,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我。我却真的好怀疑,从她脸上找不到丝毫不开心的痕迹。但我还是理她了,我也需要一个倾诉的伴。她束了个马尾,一个很调皮的马尾,配上她调皮的眼睛调皮的鼻子调皮的嘴唇,倒也纯然。我喜欢扎马尾的女孩子。这喜欢真的没有来由,就如春天开花夏天结果秋天收获一般的简单。
“请我喝杯酒,好不好?”她说。依旧是调皮的微笑,依旧是歪着脸手托着腮。
我打了个响指,很快过来了一个服务生。“两杯红葡萄,八二年的”,我说。我心疼,一杯就喝掉了半月的薪水。
酒很快上来了。她礼貌地说了声谢谢,微微一笑,露出了一口洁白的小碎牙,整整齐齐。
我朝她点了一下头,然后便旁若无人地端起酒杯,一仰脖儿。我喜欢这痛快淋漓的劲儿。
她仍然不恼,端起酒杯,凑到嘴边轻抿了一口,然后直起身,两手把酒杯捂在掌心,轻
轻晃晃手心便起了一道旋涡一道旖旎。她抬起了头,我看到红润的嘴唇和星一般流连的眸子。
我抖抖右手,抽出一只烟,左手顺势搭在桌沿上。袅袅的烟雾模糊了我的视线,也模糊了我的思绪。忽然,一只手轻轻地搭在了我的左手上。那么小巧那么精致那么白皙的一只手,就这样搭在了我的手上,暖暖的体温悠悠的体香,再怎么心如钢铁也成绕指柔了。
她说:“陪我跳支舞,好吗?”
我抬起头看她的眼睛,她调皮的眨了几下,然后便静下来直视着我。她的眼睛不纯,里
面有种深深的东西,不知道是什么,但却总会引起别人的同情和怜悯。
我注意到她右手中指上戴着一枚戒指,于是我冷冷地抽回了手,尽管搭在上面的是让我
心跳让我心动的一双小手。我冷冷地说:“我只跟单身女孩跳舞。”她抬起手看了看戒指,
“我只是戴着好玩,没什么别的意思。”她又固执的把手搭了上来,我实在找不出个拒绝的
里理由了。
我们起身走到舞池里。
她右手揽起我的左臂,左手牵起我的右手,把头靠在我的肩膀上。“我喜欢有依靠的感
觉”,她柔声说。
于是在昏暗的灯光里我们旋转了起来。
她前额的刘海儿不时触摸着我的脸庞,我恍恍惚惚觉得怀里揽着一只猫,一只美丽的猫,一只正在酣睡的猫。我小心翼翼的带着她。她的身子却越跳越软越跳越沉,我不得不分出十二分的精神来找寻一个合适的支撑点。可惜一直没有找到。她娇媚的面容映在霓虹灯下,我喝到眼里就醉在了心里。心醉了身子也醉了,便醉得步履蹒跚便醉得一塌糊涂。好几次我踩到了她的脚,我连声说对不起她连声说没关系。她紧紧地搂着我的腰,在我已不做声后仍一声还未停息一声又来侵袭的说着没关系。我侧脸看她,幽幽的灯光下看到她的眼角挂着几滴晶莹的泪珠,她的腮上绽着几丝淡淡的倦意。我没有说话。我低头吻掉了她眼角的泪珠。没什么人指使我这么做,这是本能。就如看到一朵初绽的花儿便忍不住想去抚摩。我知道,这一吻就把我们的关系吻到了暧昧的角度。
她用双手揽住我的脖子,抬起头,微闭着眼睛微张着嘴唇,示意我吻她。一低头就能捉住她诱惑的嘴唇,我低了几次楞是没能低得下去,头沉的很脖子却僵硬的很,尽管心里渴望的很。我就这样挣扎着,许久。她睁开眼睛,看到了我窘迫的表情。她俨然地一笑,踮起了脚尖,嘴唇便印上了嘴唇。我的心,我的整个人,便迷失在她的吻里了。迷失前的一刹那,我想:这年头,爱情真他妈是断了背的椅子,靠不住了。
她的嘴唇丰满而且滑润,她的舌头像条小鱼一样的不安分。我浑身的血液开始沸腾起来。我的双手滑下来,滑到了她的腰眼,十指互扣紧紧地一搂,她便整个趴到我怀里了。霓虹灯继续闪着,我们就这样相偎相依,跳着一支不成舞的舞。我是一个摇篮,我想。她是我摇篮里的婴儿,她也是摇摇篮的那只温柔的手,我想。
身边,跳舞的人渐渐少了。
身边,已经没人跳舞了。
只有我俩,仍在合着心里的节拍跳着心里的舞。
“我累了,”她说,“送我回去,好不好?”
我点点头,松开搂在腰眼上的双手,她便挎上了我的左臂。
我们走了出去。
华灯亮了又熄了,夜深深地连天上的星星都闭上眼睛睡着了。路上行人稀稀拉拉地像不安分的幽灵,只有大道上断断续续的车龙仍在诉说着都市的繁荣。
“呶”,她抬起右手指了指一楼咖啡座旁边停车坪上的一部车子,女孩子都喜欢的那种红色车身,后面还有一个翘起的燕尾,法拉利2000。我不由仔细打量起了身边的这个女孩子。我讨厌打探别人的身世,但她的神秘成了我致命的诱惑。我努力克制,以维护自己的信条和尊严。她转过来脸,置我面部表情之滑稽之丰富于不屑一顾,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钥匙,灿然一笑,说:“你来开车。”
“我不会开车。”这是事实。我可不想开着一部法拉利去跟别人做弹性碰撞实验,我更不想带着个女孩子不回家却去医院。
“你呀,真笨。”她娇气的嗔着,松开挎我的手,摇摇摆摆地去开车门。酒精开始充分的酝酿,酝酿的她一走起路便溅起扑鼻的酒香。她打开了车门,我也坐了进去。她说:“坐稳了”。她摇摇晃晃地发动了车子,车子便摇摇晃晃地拐出了停车坪拐上了车道。那一刹那我生出了几许惆怅,惆怅的是我是女孩她是男孩我们才是绝妙的搭配。可惜不是。
闹市就是闹市,虽已深夜,仍有三三两两的车子匆匆忙忙的赶,像一曲终了时的余韵。
法拉利就是法拉利,喝醉了酒还是法拉利。要不是窗外呼呼灌进的风把我的头发笔似的往后甩,麻木的大脑还以为马路是飞驰的车子是静止的。动到了极点便也成了静,我看到的只是路灯的影子车子的尾巴潮水一般的向后退。退,退,不停的退。
她兴奋的的大叫,还不时朝我身上一歪。她打开了放音机,把音量调到了最大,夜色便鼓鼓涨涨的颤抖了起来。
我实在不得不考虑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了!我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够疯够狂的人了,现在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疯子里面还有疯子!
车子在大道上飚了近二十分钟,才拐下一座立交桥拐进了一条幽幽的小巷,孤独的街灯撒着昏黄的光,陪伴着一轮轮寂寞的树影。
车子渐渐地慢了下来,滑到一个大铁门前停了下来。她下车,掏出钥匙去开那扇大铁门。
“我喜欢用手推门的感觉,就像亲手开启了一个全新的世界。”她说,“所以我宁愿不用遥控
开关。”
我走到院子里,她返身去开车。借着车灯的光我打量着。院子很小,玲珑的院子里有一块玲珑的草坪。小径穿坪而过,十几米的路程十几米的旖旎。小径尽头是座二层的小楼房。西方艺术的格调,古典的惹人心疼。大门背后左侧是车库,她把车子开了进去。
“这是我家,就我一个人住。”她拉起呆呆地我的呆呆地手,“怎么了?发什么楞?上来呀?”
上了楼开了门她把我让进了卧室。她打开床头梳妆桌上的灯,酒红的光线顿时铺满了每一个角落,包括一张床。那是一张大床,大的出奇的床。她说她爱睡大床,她说睡大床睡得舒坦。
“我去洗个澡”,她低头吻了吻我的额头,转身去了浴室。我坐在床沿百无聊赖,拿起桌上的一个影集,就着灯光看到了她和一个男人的合照。男人看起来很有气度,女孩的脸上也写满了幸福,看不到一丝风吹雨打过的痕迹。我忽然嫉妒起了这个陌生的敌人,为什么我拥有的就只能是受伤后的她?
我呆呆地出了神。
忽然一股浓香扑面而来,我抬起头看见她站在了面前,马尾已经解开,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肩上,要命的是她穿了件橘黄的睡衣,橘黄的睡衣在酒红的光线下是种杀人的色彩。她紧挨着我坐了下来,把头依在我肩膀上,湿漉漉的头发磨蹭的我心发痒。她伸手拿过影集,合上,“这是我老公,死了,去年出的车祸。”她说,“这房子是他留下的,车子也是他给我买的。”“不过,这床可是后来换的,只有我自己睡过。”她补充。我端详她的脸,洗去了一天的尘垢再也找不出半点悲伤的痕迹。酒是个好东西,夜阑人静的时候总会让人心笙荡漾。
“去洗个澡吧?”她问。
“我不!”我摇摇头。我挣扎着抗拒着本能。
酒能乱性,真的。
当她温柔的身子斜依进我怀里的一刹那,我就失去了理智。蝉翼般薄的睡衣里裹着的上帝的杰作诱惑了我原始的渴望,我再也找不到抗拒的倚赖。
一夜的温馨,一夜的缠绵。曲尽绸缪。
她枕着我的胳臂甜甜的进入了梦乡。我却感到了一阵从未有过的空虚和失落。不由想起了五子棋,上一步不知道下一步的路,下一步又不知道后一步的路。
醒来的时候,天尚未亮。床头橘黄的灯光一丝丝泻满了床头。她贪婪的睡着,像个孩子微张着嘴,头枕着我的胳膊,双手紧紧搂着我的腰,满头秀发就松松的散在了我胸前。我伸出左手,拢起她的头发轻轻抚摩着,并打量她的脸。那是张美丽的让人不忍心去触摸的脸。遗憾的是脸色白的苍白,诉说着长时间生活在伤心的阴影里的苦楚。我心疼。我忍不住伸手去抚摩那张脸,想抚去脸上的沧桑脸上的伤。我的手刚碰到她的脸,她就醒了。她抬起头,甜甜地笑着,朦胧地看了我一眼,又把头埋进我怀里。
“不许动,再睡十分钟。”她撒娇。我却找不到抗拒的力量,就动也不敢动的躺在那里,任她去睡。
女孩可以不漂亮,女孩可以没有钱,但女孩千万要会撒娇。
我知道,大脑老是太清醒太聪明像秋天的女孩子对男孩子来说真是可怕。
我也知道,遇事就慌的如春天般的男孩子会让女孩子一百个不放心,或者让女孩子根本就死瞧不上眼。
现在,我躺在床上,一个遇事就慌的如春天的男孩子怀里搂着一个聪明的像秋天的女孩子。是喜?还是忧?我找不到答案。我本以为这世界明白的就如1+1=2。
漂亮的女孩子都不守时间,又睡了四十分钟她才姗姗地醒来。
她抬起头揉揉眼睛问我饿不饿,我说我饿。
她麻利地坐起来,戴上胸罩穿上内衣套上外套,说去给我做饭。她去洗手间洗了手洗了脸,又回来坐在梳妆台前拢了拢头发,用橡皮筋束起来。
厨房里穿出来叮叮当当的碗瓢撞击声,我趁机穿好了衣服。我不喜欢在别人面前穿衣服,尤其是女孩子。一切遮掩的过程要是暴露在对方的眼里。那就不叫伪装了。
我进了洗手间,撒了泡高山流水,还放了个长长的屁,奇怪的是一点儿都不臭。我始终认为小便上洗手间大便上洗手间放屁也应该上洗手间,你不要问这是为什么。
我从洗手间出来溜进了厨房。她正忙着,围着一条浅蓝的小围裙。我走到她身后搂住了她的腰,我用嘴去啃她的腮。“去——刷牙——啦!口臭死了!”她夸张的喊。我不理。我说我要吃荷包蛋。农村有个风俗,新女婿上门要吃荷包蛋,我虔诚这个风俗,倒不是因为嘴谗荷包蛋。
当然没有吃到荷包蛋,她做的是糖醋里脊蛋丁皮。
没吃到荷包蛋并不意味着做不成女婿,我想。我吃得心安理得吃得胃口大开。
“我该走了。”吃过了饭我说。
“好吧,”我分明读出了她眼睛里的留恋,“你还会来吗?”
“也许吧,”我说,“在我很想你的时候。”我的心里或许有什么湿湿的在流,我想。
我打开了门,天已大亮,阳光刺痛了我的眼睛,一切是那么的陌生。我揉了揉双眼,走出了门口,于是回到了那个熟悉的世界。
走在林荫小道上,咀嚼着昨夜的温馨,忽然想起还不知道她的名字。
我笑笑,嘲笑昨夜的荒唐。
不禁又回头望去。
那栋古典的小别墅卧在林荫里,而不远处的山中,日与夜沿着不同的方向以文字的形式向历史的河水中流淌。
没有水,却有汩汩的水声载满目光。
我不是一个涉水而过的人,我说:“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
泪水忍不住从面颊簌簌而下,我又说:“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但是,今天,我挥手的地方没有云彩。
于是,我把我的思念留了下来,留给了一个不知道名字的女孩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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