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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回家，在立交桥下的栏杆边又看见玩飞车的男孩子们。他们喜欢把单车头翘得老高地从空中急速下坠。从台阶的这头跃到那头。没有，没有停滞，没有犹豫，没有恐惧，有的只是速度和沉溺其中的酣畅。
周围有一小圈观看的人群，我总以为这其中有他们某些人的女朋友，她们会站在这里关注着自己的小爱人，紧张却带着一点点地骄傲。她们因为那些惊险的动作发出沉闷的低呼，但是她们不去阻止，无法阻止。她们所能做的，在此刻，就是用心地观望着自己爱的人的表演并且为之喝彩。
我不记得是在哪个时候遇见苏芫的。她是个身材娇小的姑娘。那个夜晚，她梳着两个冲天炮，是染得很焦的那种黄，上面用彩色丝线稀疏地绑了几圈，那些丝线就像彩虹一样隐匿在她的脑袋上。她抹了水晶唇彩，于是当她冲着我微笑的时候，我看见她尖尖的下巴上面开出了一朵圆满的晶莹的蔷薇。我在心里惊叹着她真是非常非常美好的一个姑娘。我没看见她的脸色苍白，没看见她的眼神黯淡，我甚至没看清她穿着怎样的衣服和跑鞋，她的洁白棉袜子会在夜晚的尘埃里蹦跳出怎样一种惶然。
我又看见那个穿着黑色风衣的男孩子，不知道为什么我看见他冷漠而略带嘲讽的眼神就异常肯定他是苏芫惟一的小爱人。苏芫这样的女孩子总是招人喜欢的，但是自从他出现以后，她把已经肆意挥洒或者将要挥洒的爱通通收了回来，她只想把这些并没有坏掉的情感完整地献给一个人。就算他不要她也一定要给出去，给他，把所有都给他，把自己掏空，让灵魂成为一个空荡荡的洞穴，灌满来来往往的呜咽的花絮，每一片上都承接着他自高空的地动山摇的下坠。
那些摔落的惊心动魄。它们绵延在苏芫的每一个梦境里。她总是在凌晨的扣问中喘息着醒来。让黑暗抱紧自己的时候，她常常恐惧他是随时会离她而去的。也许就在某一次下坠的刹那。也许就在明天，或者后天的一个夜晚。只在那么一个瞬间，时光就可以彻底地停止下来，然后所有的大风都穿透凛冽的锁骨，灌进她的衣服领子里。她的身体空荡荡地伫立着。那些无知无觉的花絮纷纷扬扬地抛洒向高空却又像一场漫无尽期的塌陷。她们是她所有的爱，她们是已经错落的爱，她们再不会有疼痛，因为希望在夜空下的冰冷里被摔碎了。没有希望就不会再有疼痛。
苏芫和他在一起的时候眼睛里会开出黯蓝色的玩世不恭的花朵，她陪着他抽烟，学会了把烟圈轻轻地喷在对方的鼻子上。她要自己以这样的方式狠狠地拥抱住他，否则他离开的时候她会遗憾得躺在梦境里醒不过来。她是祈求这个梦永远都不要醒的，她宁愿看到自己握着大把大把他给予的孤独和恐惧。只要他还在就好。
她始终这样想着。这样想的时候内心的无助像潮汐一样几乎把她吞噬。她恍惚地觉得自己不是苏芫了，她能感觉到的爱越来越稀少，她像一个残破的娃娃，在他的视野中辗转，在宿命的路途中流离，可是未来的线索终究是不在自己的手心里。
我很绝望，冉冉。她再次对我微笑。嘴唇上的粉红色唇彩已经开始颓败，那朵美好的蔷薇，在这个最最寒冷的季节盛开却为谁凋谢。
忽然发现今天晚上的她除了唇彩什么妆都没有化，一脸素净的苏芫让人看了异常纠结。她的笑容写满荒凉。
她开始唱一首歌。
花开在太阳下等著情人呀 努力盛开却等不到它 雨忽然一直下打乱这花嫁 骗自己他就要到了 可以哭却还拼命的挣扎 说什么只会让人当笑话 爱 是花儿的芬芳 是蝴蝶的翅膀 是伤心的蒲公英迷失它的方向 爱 在孤独中绝望 在绝望中坚强 坚强后继续不停想着他……
她说你看冉冉，这是我的爱情。他是我在今年七月见过的最大一场雪。现在是十二月了，最最寒冷的季节，没有人可以再陪伴我走下去。
他不可以吗。
他飞得太高了，而我的身体已经在陪他飞翔的时候摔破了，我再也飞不起来。
你打算怎么办。
冉冉我爱他啊，可是我是他爱的谁呢。
苏芫忽然掩住脸低声抽泣起来。那样潮湿的仿佛哀鸣的声音响彻夜空，只有我们俩听见了，再不会有别人。
冉冉，我想吃爆米花。呵呵。她冲着我笑，是非常婉切的天真。你帮我买一包好不好。
这里哪有卖啊。我环顾四周，没有看见卖爆米花的小店。不远处有霓虹寥落地闪烁，闪烁令寒夜长久。
我想念那种甜腻浓郁的奶油香。我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吃到了。脆脆的，嚼在嘴巴里，好像衔着满满的幸福。苏芫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尘，她说我去买爆迷花了冉冉。冉冉再见。
你快点回来啊，苏芫。
苏芫，为什么我觉得你不会再回来了。苏芫，你怎么能只留给我你的眼泪。
……
我真的看不到你了。看不到，也无从感觉。
当那个穿黑色风衣的男孩再次握着车把跃上台阶的时候，我拉住他的袖子，我说苏芫不见了你都不担心吗。
他困惑地笑着问我，苏芫，谁是苏芫？我们这里从来没有一个人叫苏芫。
她，她不是你的女朋友吗。
哈哈，我根本没有女朋友呢。你认错人了吧。我们要走了，拜拜。
苏芫，这就是最终的结局了吗。你想要的未来，你们的未来。
谁住在谁的幻觉里，谁又更加清醒地穿过了流淌在这里的时光。
我们的青春时代，我们的爱情，我们的夏天里的那场雪，再也无人祭奠，就像单车上无数片冗长的情绪，即使满心惊恐也终究是会粉碎着坠地，悄然无声。
你不会知道某一年深夜，在十二月寒冷的街头，我为那个女孩子修筑起沉积了无数个夏天的水花园。那些晶莹的蔷薇，浸泡在即将来临的夏天的黄昏里，永远看不到衰败。
苏芫。苏芫。
有没有这一天，当天涯变成了海角，当灌满潮汐的七月仲夏第二次下起了大雪，我们，我和你，能够再次遇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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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4-12-12 13:12
